用燕明溪的话说，他这一趟是特意来邀请周淮一同前往考场，顺便为他保驾护航。

“别这么看我呀，我可是从不说谎的，”见周淮面露怀疑，燕明溪举起三根手指竖在脑侧，笑嘻嘻保证，“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我其实很诚实的哦~”

没理会燕明溪不合时宜的调笑，周淮淡淡颔首，迈步往外走，还不忘回手带上门。

宿舍门外正对着阳台，半暴露在光线下的走廊按理来说应该透亮光明，然而实际情况恰恰相反，整条走廊暗得与室内阳台别无二致，笼罩着一层不祥腐败的灰绿色。

整栋宿舍楼是“回”字形结构，正中央中空，站在阳台边上能清楚看见一楼大堂的景象，而往上，则是一片灰绿色的塑料棚顶，严严实实罩住大楼上空，脏兮兮的昏暗光线穿过穹顶，铺洒在楼内。

从上往下看，整栋楼像是一口被封死的深井。

“上面出不去。”

燕明溪望向上空的穹顶，解释说：“这栋楼唯一的出口就是一楼大门。”

他口气笃定，想来是早已确认过，周淮没顺着这个话题多问，想了想，道：“你入学多久了？”

“这个嘛……”

圆滑的笑面虎思索许久，耸耸肩，无所谓道：“我不记得了。”

起初周淮还以为燕明溪是在刻意卖关子，但接触到对方眼底一闪而逝的迷茫，他反应过来，燕明溪说的是真话。

是什么原因让他忘了这件事？

学校的影响？

还是说……他已经被困了太久，久到忘了自己的过往？

“现在可不是关注我的时候，”燕明溪打断周淮的沉思，“我们该走了。”

随着燕明溪话音落下，原本寂静的走廊中忽然响起几声轻响，那是门锁开合的声音。

“咔哒。”

走廊深处的宿舍门接连打开，三三两两的人神色紧张地往外走，燕明溪敛起笑，正色道：“接下来，阿淮可要跟紧我。”

周淮点头，快步跟上燕明溪的步伐。

自从入住寝室后，周淮从未出过门，学校发放的手环上有购物功能，能够使用积分兑换各种功能各异的道具，包括食物。

学校里，学生想要就餐，第一选择便是食堂，贸然独自前往食堂风险太大，因此周淮这两天都是用积分兑换的面包凑合。

他不知道平时宿舍楼白天会有多少人外出，但眼下这个情况显然不正常。

楼梯口满满当当挤满了人，人们看似有秩序地挨个排队下楼，实则彼此保持距离互相提防。

“这些人都是要去参加考试的？”

周淮忍不住问。

如果是，那这场考试的规模未免过于庞大，周淮参与过的入学考试仅仅十人，而光是堵在四楼楼道里的人，粗略看去，就不下二十人。

“没错，”燕明溪打了个响指，“而且，和我们是同一场。”

虽然早有预料，但从燕明溪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时，周淮还是难以避免地感到荒谬。

周淮问：“每场考试的人数限制是多少？”

“我也不知道。”

燕明溪摇头，猜测道：“可能是无限。据我所知，从百人的S级大考、仅限十人的A级考试，到千人甚至万人的小考，学校的考试形式毫无规律，为所欲为，但人数过千的考试算得上少见。”

“人数过多的考试，是公认的危险麻烦。”

心中陡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周淮问：“那这次的考试呢？”

【报名考试】界面显示今天开始的考试只有晋城愚神一场，也就是说，不光是路上遇到的这些人，其余已经到场的、或是还未出发的学生，都将与他们进入同一场考试。

“这个……”燕明溪心虚地摸摸鼻子，“好像……大概……是千人吧？”

周淮：“……”

无论是怎样的考试，学校的真实目的都是筛选合格的学生，而筛选的条件便是分数高低，这一点，所有通过入学考试的学生或多或少能够意识到。

千人大考，意味着这场竞争会变得无比激烈，更别提这是仅次于大考的B级考试，想要脱颖而出顺利通过考试简直难上加难。

周淮深吸一口气：“你早就知道这件事？”

燕明溪笑而不语。

出于不明原因，怖渊四中已有一个月没有开放过A级以下的考试，为了延长休假时间，规避处罚，不少学生被迫花费高额积分，甚至欠下“助学贷”，到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因而，这场考试对他们来说绝不容错过。

燕明溪没有告诉周淮的是，千人只是这场考试的上限，根据统计，长期未参与小考而积分见底或是倒欠学校积分的学生人数远超万人。

换句话说，这场考试，并非千人级别，而是万人。

周淮沉默。

事到如今再纠结这些也没意义，既然报名了考试就无法临阵脱逃，比起沉浸在残酷竞争带来的沉重感中，倒不如好好应对接下来的难题。

“教学楼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同理，宿舍楼的楼梯也无法让数以千计的人通过。”

手环上没有写明考试地点，仅仅标注了一句“请提前半小时到宿舍楼下等候”，所有考生只能被动地跟随学校安排行事。

更重要的是，学校的摆渡车容量有限，如果考生数真的超过千人，要想将数量如此庞大的考生全部送往考场，十分费时费力。

平复好复杂的心绪，周淮敏锐抓住本场考试安排唯一不合理的地方，看向燕明溪，笃定道：“你还有别的办法。”

周淮每说一句话，燕明溪眼中的惊喜便扩大一分，嘴角盛不住的笑意，隐约能看到他唇边小小的梨涡。

他浮夸地连连鼓掌，叹道：“阿淮，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方法的确不是唯一的，可道路是，”燕明溪瞥向不远处仍在排队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队伍肉眼可见地陷入凝滞，不少人满脸焦急，争端一触即发，“表面来看，下楼的路只有这一条，实际上确实如此，另外的路太过凶险，是有去无回的死路。”

燕明溪一顿，颇为愉悦地笑起来：“不过我自有办法。”

“现在去楼梯排队，我保证，我们依旧能按时到达考场，而按我的方法来，却能提前到达，搜集信息。”

“捷径摆在眼前，就看阿淮你愿不愿意冒险了。”

燕明溪意味深长道。

涌入楼梯的人越来越多，周淮没过多纠结，干脆道：“走吧。”

即便尚不清楚燕明溪邀请他的理由，可对方既然肯大费周章又是解释又是主动接应的，不论是利用还是包藏祸心，绝没有考试还没开始就抛下周淮的理由，因此周淮确信燕明溪没有撒谎。

“那……握住我的手。”

燕明溪轻声说。

周淮还未反应过来，手心一凉，被人牢牢握在掌中，下一刻，周身一轻，风声呼啸而过，刮得脸上生疼。

身体不受控制，失重感裹挟全身，难以抑制的恐慌感漫上心头，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被燕明溪紧紧牵着，飞速坠向地面，周淮惊叫怒骂全堵在喉咙里。

你也没说这个捷径是跳楼啊！！！

快要抵达地面时，陌生的阴冷寒气猛然顺着脊背往上窜，五脏六腑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撕扯，疼得人呼吸一窒。

脑中警铃作响，疯狂叫嚣着：快逃！！

预想之中被撕得粉碎或是摔个头破血流的场面并未发生，仿佛被柔软轻盈的云层托举，无形的攻击全都悄然化解，周淮眼前一晃，再一睁眼，便已安全落地。

“快，”燕明溪脸色惨白，额头挂着冷汗，秀美的脸更添几分憔悴美感，“这里不宜久留。”

周淮点点头，难得主动伸手搀扶住燕明溪，两人并肩快步向外走，离开天井下的区域。

脚下的青石板砖陈旧极了，边边角角长满青苔，泛着潮气和雨腥味，细小的青黑色雾气循着砖缝往外冒，飘散在空气中。

那是人类的双眼无法捕捉到的诡异。

周淮屏息避免吸入这些雾气，同时小声提醒燕明溪：“屏住呼吸。”

“你看到了？”燕明溪毫不意外，依言照做，瓮声瓮气地说，“雾气无法致命，真正危险的，是埋在下面的东西。”

他似乎不愿多说，只催促周淮快些走，离开青石砖的那一刻，萦绕在周身的阴冷气息退散，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这边。”

周淮循声看去，那日见过的西装男人倚在门边，墨绿瞳孔荧荧闪光，像是某种野生动物的眼。

离得近了，周淮才发觉沈确瞳孔中心瞳仁是极浅的一道竖缝，光看外表，他无疑能归于异种行列，可周淮并未在他身上感受到异种独有的气息。

“队伍快来了，正好能赶上，”沈确微眯眼眸，上下打量片刻，他情绪几乎不外露，嗓音冷冽，无端让人觉得像是在嘲讽，“好在你们没拖太久。”

燕明溪嬉皮笑脸：“这不是刚刚好吗？”

“我们要去哪？”

周淮问。

一楼侧边的小门开着，沈确依靠在门边，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出口挡全，身后不少人围在大堂内敢怒不敢言。

沈确慢悠悠擦拭手中的眼镜，见周淮和燕明溪来了，这才直起身，率先向外走，剩下的人紧绷的神色陡然一松，连忙动身。

周淮将一切收入眼底。

“不知道。”

沈确边走边回应周淮的话，示意两人向远处看。

宿舍楼外照样遍布浓雾，唯有门外悬挂的小灯下有方寸净地，一群人挤在灯下，翘首盼望着远处。

周淮凝神看去，远处的浓雾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逐渐靠近，伴随着或轻或重的狂乱脚步声，数道扭曲的黑影出现在人们视野中。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哔哔——”

尖锐的哨音穿透浓雾，那些漆黑的影子一点点随之显露人前。

那是一队整整齐齐的跑操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