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嬴拉着林季的手指晃了晃，简短的拉勾一触即散，他好像生怕林季反悔，不等林季回复就转身跳上马背，在林季张嘴说什么之前跑的没影。

林季站在原地，看着祁嬴的表演，许久才望着他的背影，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也没说不答应啊。”

手指上残存的温度在称的上寒冷的夜中格外明显，风吹来，冻得林季打了个哆嗦，他裹紧衣服回到小阁楼。后半夜，他睡得香甜，这是连日来他休息的最好的一次。

次日醒来，宫中传旨的小公公已经到了药铺。打点的布包送进小公公的手里，他笑着又漏出来些信息。

“林公子不必担心，”他说，“说是庆功宴，实际上只是些熟人会过去，祁世子不爱参加什么宴席，之前万寿节的事情，说实在的，陛下也有点膈应。”

林季并不意外昌武帝会要自己参加这场“庆功宴”，就算没有祁嬴透给他的口风，他也能想到这一点。

活了两辈子，他不再是什么天真的小孩子，他不觉得光靠相信，光靠怜悯能解决他现在的危机。林季接了圣旨，送走了小公公，掌柜就跟了上来。

“小少爷，”他面露担忧，但还是将一个小盒子交给林季，“真的要这样做吗？”

“五娘他大哥其实伤的不重，这段时间已经快要养好了，”掌柜说，“真的要把老二调到北边吗？”

林季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边疆战事吃紧，丰州那边又出了乱子，现在广信和辽东的伤药补给一定不能再出事。我不是责怪谁的意思，事情分轻重缓急，总要有取舍。”

“我此番入宫，比我父亲出事那次更凶险，若是我回不来，家里的生意不能乱。”他说，“南边的事情有我母亲妹妹，有大舅和三舅帮衬，不会出大问题。但林盼山跟我父亲连着亲戚，此前又说了那一番话，兰家人要是出面，不就坐实了他说的仗势欺人？”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分开，有什么事情我一人担着，叫五娘二哥准备准备，过去了别再用我们药铺的招牌。我听说林盼山高价收了药材，低价卖给药铺，你让五娘二哥先去探听，先不要轻举妄动。如果今天我能回来，过几天我亲自去丰州。要是回不来，你就将探听到的事情写两封信，一封寄去平州，一封送到长公主府上，就说是我给世子的。”

林季伸手拍拍箱子：“还有这些东西一起。”

掌柜已经愁成了苦瓜脸，他年少时在师傅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出来找到了一个好雇主愿意重用他，他是想在人家手底下干到老的。现在猛一下让他自己挑大事，他心里面哆嗦，颤抖着手直说：“小少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吉人自有天相，您一定能平安回来。”

林季只是扯扯嘴角，不再说别的。

昌武帝要是铁了心将他送去和亲，他今天能出宫都算是好的了。林季看着手中的盒子，又看看身边的箱子，闭了闭眼睛。

这几天他细细算过皇宫中天璇木的用量，按照太医的说法，这东西每年都缺。自从三年前昌武帝大病一场后，天璇木就成为他调理身体不可少的药材。

“从现在开始，无论谁问，对外都只说天璇木存量吃紧，最后的存量，就是我手上的这些。”林季叮嘱道，“记得了吗？”

掌柜赶紧点头。

天璇木，林季心中默念过它的名字，想着，它能治病，能养生，能救命。既然如此，也救救他吧。

……

林季被小公公带进殿内的时候，这所谓庆功宴的主角还没有到场，昌武帝笑呵呵的坐在首座，十分和蔼的叫林季坐下。

林季恭谨一拜，跟着小公公坐到了末席。

今天的样子，的确像是上午小公公透露出来的那样，在座的诸位都是熟人。除了二皇子他们，还有林康年。

林康年没见过这种大场面，他唯唯诺诺的低着头，恨不得蹲在一边当蘑菇。

而穆嘉辰看到自己，先是微微一愣，转而脸上露出一种讽刺的神情。

他像是在说，你看，不接受我给你的命运，剩下的就是更差更烂的人生。

林季迎着他的目光坐下，此时魏贵妃却看了过来。

“许久不见林公子了，”她笑的和蔼，年龄的增长并未减损她的美貌，反而为她添上了岁月雕刻的柔和气息，“公子和兰大人最近可好？”

“劳烦贵妃娘娘挂记，一切都好，”魏贵妃问这些话，大多是昌武帝的意思，是他想要听听兰峰告老还乡之后有什么动作，于是林季继续说道，“外祖年纪大了，此前风寒不断，总是生病，所以前段时间被大舅接去了平州养老，前几日他来信，说自己风寒已经好了。”

昌武帝笑了两声，说：“那就好，如今你一人在京城，也没见你参加秋闱，怎么，还有别的事情？”

他俯身向前，带这些玩笑的口吻问道：“是有心上人了吗？”

昌武帝这句话看着是玩笑，但林季却不敢轻易回答。说有，必定得说出个名字；说没有，未来的事情就不可控了。林季看见了魏贵妃身边带着的女孩儿，也看到了不远处明显有些异族容貌的人。

“有什么不敢说？”昌武帝见林季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放松下来，他猜的没错，林季在犹豫。这说明，他有一个心上人，但这是一个不好说出来的人。

这样就好办了。

人有软肋，就会妥协，为了对方，林季会退一步。

他大概率会说没有，只要说出来这句话，他就能顺水推舟，做个媒。

昌武帝不动声色的看向一边的异族男人，那人看着年纪不大，是逐鹿部首领的儿子。

可惜了。

他想。

他原本打算把林季送到逐鹿部首领身边，这样能最大程度的在通商地上给幽族上好紧箍咒。除此之外，昌武帝也想留一个对幽族出兵的借口。听说那老东西很爱折磨人，如果林季死了，他好有机会收回来草场失地。

而且，他还有些私心。

林季在幽族，就相当于身家性命都握在自己手里。拿着林季，就等于握住了祁嬴。

他想把林季接回来，林季才能回到大盛，有着这样一点点的念想，他不怕祁嬴有异心。广信侯是个情种，这份对感情的态度也被祁嬴学了个十成十。

祁嬴可以喜欢他，祁嬴也最好喜欢他。

这样才会听话。

昌武帝不着急林季的回复，他有耐心等。

廊下在此时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是小王公公从外面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还没走进，香味就飘了过来。

是祁嬴。

不知为何，林季悄悄松了口气。

他看向昌武帝，终于说道：“回禀陛下，没有的。”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昌武帝笑着说，“讲的那么小声。”

“朕呢，年纪大了，就爱看你们年轻人成双成对，”林季答的他正中下怀，昌武帝立刻看向一旁的异族年轻人，“林季，朕给你介绍一个人，这位是逐鹿部首领的二儿子达兰，他……”

祁嬴就在此时走进来。

昌武帝话音一顿。

祁嬴穿了一身红衣。

他其实很少穿这种很艳丽的颜色，除了必须依制穿衣服的时候。他今天这么一穿，比魏贵妃穿的都隆重，昌武帝定睛一看，发现他腰上还系着块玉。

“陛下，臣来晚了。”祁嬴一进门，就跪了下去。

也许是前几天魏贵妃提到了祁嬴烧学宫那件事，昌武帝现在一听他说话心里就咯噔，理智告诉他祁嬴什么都不会做，但直觉却喊着他什么都敢做。

“起来吧，你是今天的主角，是大功臣！”昌武帝压着心中那点不适，挤出笑，对祁嬴说，“快来坐。”

他的座位安排在了魏贵妃对面，小王公公已经准备好了带他过去。

但祁嬴没起来。

“陛下，”祁嬴抬起头，看向昌武帝，那眼神对昌武帝来说很可怕，他没有惧色，反而闪着坚定的光，“臣有一事相求。”

“辽东之战，臣不敢居功，外敌环绕，让陛下有心，是臣的无能。”这就是祁嬴离开京城前对昌武帝说的话，“只是……”

他话锋一转，又说：“战事凶险，臣此次，确实是九死一生。如今回来，臣惟有一愿，看在臣身有隐疾，命不久矣的份上，恳请陛下准臣一桩婚。”

他话音落下，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这次设宴，长公主没有来，她称病不外出，因此知道祁嬴隐疾的人，只有昌武帝和祁嬴自己。

关于祁嬴的“隐疾”，昌武帝曾和长公主约定过，谁都不往外说。他没想到祁嬴今天给自己打了一个擦边，如果自己追问，那这件事就会被说出来。如果不说，他就要同意那桩赐婚。

谁结婚，给谁赐婚？

昌武帝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这套路他可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刚刚他抛给林季的陷阱吗？如今这陷阱原封不动的抛了回来，倒是打的他真真措手不及。

先糊弄过去吧，昌武帝想，他现在说可以，以后也可以找毛病说不可以。钦天监不是吃白饭的，八字不合生辰相冲，这些都是可以用的理由。

可就在这时，祁嬴举起他一直抱在手中的盒子。那盒子细长，暗纹花样繁琐，亮出来的时候，魏贵妃眼皮一跳。

她能在出了二皇子的事情后没有被降位没有被责罚，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

当初在昌武帝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在兰峰还是不是阁老的时候，是她的祖父，拿出了让昌武帝登上皇位的圣旨。

她的婚事早早定下，进宫是她唯一的出路，那天晚上，她就陪在昌武帝身边。

她认识那个盒子。

那个，装着先帝圣旨的盒子。

下一刻，祁嬴开口了。

“皇祖父在世时，曾给臣留下一个恩典，准臣以后婚嫁自由，愿臣以后和相爱之人一生厮守。”祁嬴捧着圣旨，深深的拜了下去，“臣祁嬴，求陛下恩准臣与林季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