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姜子瑛示意施玉都松开手。

“琼时，对不起。我当初在宇昭秘境确实是想杀你。”

姜子瑛不想去为自己辩解什么，他不想被束缚，他不想莫名其妙和别人生死与共。

可事实就是如此，他动手了。

他有时想起来，都想不清楚当初自己究竟是为何出那一刀。不由自主的，卑劣的，自私的。

姜子瑛并不是讨巧求原谅，他只是想一次性把话都说完，他已困太久了。

他不想让此事成为他们日后的隔阂。

施玉都介意这件事吗？介意的，只不过他觉得没有必要介意。在后来的相处里，这点芥蒂早已不知不觉消散了。

他愣了一下，揣摩了一下“大小姐”的潜意思，是让自己算账的意思。

很“大小姐”的作风，很符合他的性格。

坦荡又直接。

“这件事我确实计较，不如就罚你一直保护我直到我不再计较为止。不过也要麻烦你保护好自己，毕竟我们同生共死。”

当施玉都说出这些话时，姜子瑛就明白他已不计较，他并未以任何名义来束缚自己。

“我答应你。”

姜子瑛做了一个拉勾的动作，等着施玉都一起完成这个约定。

“拉勾上吊不许变，谁变谁……”

话到嘴边姜子瑛卡了壳，谁变谁是小狗，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

施玉都自觉补上后面的话：“谁变谁是小狗。”

“走吧，去见明掌门。”

施玉都转移话题，率先踏出房门，行至走廊内侧，与“大小姐”并肩同行。

步调一致，默契十足。

*

连着一个月的实验，明雨寒发现施玉都的灵力确实可以帮助维持姜子瑛体内的平衡，甚至可以提纯。

虽然提纯见之甚微，可日积月累下来，岁安的凤凰血脉也许能够得到解决。不论怎样，这都是个好消息。

终于能够确定姜子瑛有好转的希望，明雨寒才敢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姜顾远。自流师姐离世后姜师兄已道心有损，这个消息希望能够让他振作起来。

其实论起灵力融合的更为有效的方法，当属双修。

但是明雨寒并不打算插手施玉都和姜子瑛之间的感情，更何况他们之间的感情对明眼人来说一目了然，不必画蛇添足，反倒毁了他们的情谊。

双修她能想到，他们亦然。

只是琼时身上的封印让她多少有些不安，她未见全貌也不能乱加揣测。

她信得过闻道，还有自家徒弟慕容的眼光。

思及岁安，她作为长辈反而为他感到高兴。他太过封闭自己，如今有了琼时的陪伴反而多了些鲜活的少年气。

不过岁安此次发病是在前往术州的途中，而他们前往术州是为了寻找有关百里术和卓疏桐的线索，而今无瑕道体又与他们有了牵连。

她总觉得好似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推动两位小辈与他们联系在一起。

说不清楚，只是她作为大乘者突如其来的直觉。

再试着猜想下去，却已然忘记了自己的猜测。

*

又一个月后术州城迎来了两位从素心谷离开的旅人。

他们住在一家叫春来的客栈，而春来客栈的旁边有一个田家酒肆。

虽是冬日，外面的日头依旧很大。对西域人来说，喝酒不是为了取暖，单纯图一个乐字。

施玉都结束了今日的灵力输送，正准备赖在“大小姐”床上打个盹。

一切都很完美，“大小姐”放任他的行为，开始修炼。

共处一室，安谧自然。

而打破这片寂静的是楼下田家酒肆传来的一道怒吼。

“哪个不要脸的酒鬼又来偷酒了？”

那是这家客栈的女掌柜，名唤田若，这么些年独自经营着这家客栈。

听说她本来是有个兄长的，可她的兄长却有个修仙梦，早早离了家一去不复返。

只留下她一个人支撑着这偌大家业走过风雨，中间经历了多少也不是外人可知。

“田老板，就不要计较了嘛。别为几坛酒的事坏了心情。”一个中年男子调笑道。

“你说的倒是好听，这酒钱你付吗？”田若横眉逼问。

“我付，只要你不再为此烦恼，我当然愿意付。”

“呵，话说的倒是好听。”

田若得了钱，也不再计较，只撂下话“以后再敢来偷酒，被发现了直接打断腿送衙门。”

吃饭的客人笑着起哄，他们是常客了，对田若的脾气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不愧是田老板。”

“田老板霸气。”

而靠在客栈不起眼的一角外面的一个乞丐听见了这话，不太高兴地起身，去了一个地方。

其实说是乞丐也不恰当，因为他没有一般乞丐的邋遢，看得出来是整洁的。

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坛酒。

他翻进酒肆，趁没人的时候放回酒窖还偷偷放了些碎银。

田若回酒窖拿酒的时候，发现了这两坛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回到大堂，她特意朝门外大声喊道：“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帮我拿回了酒，可惜三坛变两坛，也罢，就当我请他了。”

一直未离去的乞丐，抿了抿唇，眼底闪过黯然的神色。

他去找偷酒贼拿回的时候，酒已经被喝掉了一坛。

他不是故意少拿的。

姜子瑛多多少少被施玉都影响了，对热闹事也有了听的兴趣。靠窗俯瞰楼下，看到了这位乞丐的奇怪举动。

这个人有修炼的痕迹，但是经脉被毁。

窗边又多了一个身影，他顺着“大小姐”的视线往下看。

“在看什么？”

“那个人，很奇怪。”

姜子瑛示意施玉都去看，施玉都的目光却到了姜子瑛的面上。

他的眼神像极了被抛弃的狗狗，委屈中带着丝丝伤心，让姜子瑛不禁怀疑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我惹你不开心了吗？”姜子瑛直接开问，对施玉都这种人猜心思是没用的，不如直言。

“没有。”施玉都见姜子瑛的注意力被吸引到自己身上来，立刻秒变脸，令人敬佩，“我只是不想让你一直看他。”

“那如果我一直看的人是你，你喜欢吗？”

他们的距离靠得很近，彼此的气息清晰可闻，对上姜子瑛意味深长的眼神，施玉都的心蓦地漏了一拍。

“喜欢，当然喜欢。”

他喉结滚动，耳尖微红，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欣喜又羞涩。

姜子瑛非要追着他看，看得他面色发红。逗他逗了一半又收手。

太过分了！“大小姐”太过分了。

“我记住了。我也喜欢你看我，而且希望你能一直都看我。”姜子瑛从来不会回避施玉都的真心。

姜子瑛自从回了素心谷后就开始说些让施玉都招架不住的话，生死这件大事解决，他也可以大胆去喜欢他喜欢的人了。

“琼时，我现在只看你。”

“咳，那个人在哪来着？说不定对我们来说会是一条线索。”

余光捕捉到姜子瑛深情又专注的眼神，施玉都恨不得落荒而逃，只好干咳一声，转移话题。

别撩了，再撩要出事了。

姜子瑛轻描淡写地放过施玉都，然后在心里记账，已经是他第二次回避了。

来日方长，总会成功的。

视线转移到那人身上，施玉都也发现了不对劲。

遇见修士不奇怪，遇见经脉尽毁的修士也不奇怪。

可是当乞丐的修士很奇怪，尤其是他还有行动能力之时，就让人怀疑他的目的了。

他好像很在乎田若，所以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很快这个疑问就被掌柜的解决了。

为了寻找线索，施玉都和姜子瑛早出晚归。

回客栈的时候，恰巧碰见田若和那个乞丐在一起。

他们出于避嫌，移开目光。

不料田若毫不介意，坦坦荡荡，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

反倒是那个乞丐畏缩着，不敢让人知道。

施玉都好奇但是他不掺和别人的私事。

他和“大小姐”踏进大堂时，隐约听见那个乞丐唤她“阿若”，语气沉痛又带着说不出的亲昵。

后续他们也没刻意去听也就不知后续了。

客栈掌柜的察觉到他们对田若和乞丐感兴趣，就开始一五一十地讲述。

“我们啊，见怪不怪了。应该是五年前发生的事了，当时这个乞丐躲在酒肆角落里，被田老板从天而降的一盆冷水泼了个透。然后这两人就结下了孽缘，这乞丐不知为何就总待在我们这一带附近，盯着田老板看。”

“要说田老板对他的态度，这可就不好说了。不在意吧，见面就要阴阳怪气地刺几句。在意吧，话语又往往刻薄伤人了些。”

他们依旧早出晚归，都能得到田若热情的招呼，以及时常撞见田若和那个人在一起的场面。

他们作为看客不了解其中缘由，只知道这是一场双方的折磨，谁也没有让谁好过。

田若待那人往往阴阳怪气，嘴上掺毒，刀刀割肉见血，刺得那人生疼。可她不过伤敌一千，自损一千罢了。

明明都很在意彼此，却又偏偏要伤害。

他们未必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乐子，只是比起别人的看法他们更在意彼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