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三,小雨。
林云往端坐在窗边的书桌上,细细记述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种种。
欢喜的、烦闷的,统统写在纸上。
四月底,本该结束受罚的师兄,不知被谁举报买通送饭弟子,私下与他人联络,又被罚了一个月。原以为轮到自己要去闭馆洞送饭时,桑师兄他早已解除禁闭了,现在倒不用担心了。
写到此处,她顿住笔。
忍不住在心中吐槽道: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吐槽完,继续写这些日子的故事。
其实并不能将其称之为故事,无开头、无结尾,也无转折与波浪起伏,只是些絮语罢了,就如同杨素月依然在她身边,听她讲话。
但,她特意留了一件事,要与好友见面说。
林云往前几日就转回到内门学习,空闲的时间稍微多了些,不过课程难度上与外门相比难上许多,但尚且在跟得上的范围内,并不会使她特别头痛。
令她头痛的是与南宫遂晴成了同窗,还坐在一处。
那日在白洗砚师姐家中谈过后,二人间的关系反而更加微妙了些。前些天她在藏书阁的兼职步入正轨,不知怎地引得南宫专门来嘲讽一番,说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话,令林云往她摸不着头脑,时至今日仍在不时地回想。
“系统,你说南宫师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因被忽悠吃了自己师尊的宝贝果子,心中不爽想要发泄吧。」
林云往点点头,心想怎么忘了这件趣事,便继续提笔写道。
半月前,留守静吟宗的亲传弟子们逐渐出发,继续外出任务,人也稀少起来,白师姐做东,又聚了一次。这一次,或许是没有了苦闷的心情,也或许是上次被罚长了记性,总之是未饮酒的。叶呼情不知从何处拿了果子,给在场的各位分了。
待吃下,才告知这果子来自涌云尊者经营的药圃。一时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众人里反应最激烈的非南宫遂晴莫属,大概是因骨子里的护短罢。
这件事的最后,是南宫气冲冲地跑过去找涌云尊者告状,边跑边大喊:“别以为我吃了就不敢告状了!”
即便跑出去好远,依旧能听见她对叶师姐的指控,“师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吃里扒外!我真是看错你了!”
唯余众人尴尬地互看,叶呼晴把口中的半个果子吐了出来,“呃……我刚才不过是逗逗你们……她,这果子是路过药圃时,涌云尊者给的,是因还未完全成熟就掉在地上,药性不好。”
沉默片刻,随后哄笑穿透屋顶。
林云往敏锐察觉到话中的不对劲之处,“什么药性?”
江点萍也分外配合起来,趴在林云往肩头,虚弱地看向叶呼晴,“师姐,你给我吃了什么,好热。”
写到这里,林云往嘴角的笑意已克制不住,转念一想,有些事不该说的,又将最后几行划掉,补了一句:只是场滑稽的闹剧。
不久后,她将进行自己的第一个外出任务,这封信是离开宗门要寄给她的好友杨素月。但她要接下去京城任务的承诺被粉碎了个彻底,原因无他,这任务是经过尊者们筛选后定下的,她没有选择的权力。
听说尊者们因敲定任务之事,还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鸣岐师兄,你今日是存心要同我作对?”
清雅端正的浥尘极少有如此情绪激动的时候,这罕见的场景莫说是议事大殿外的值守弟子,连栖居在树上的麻雀,都被吸引到窗前,一个个圆滚滚的脑袋紧紧挨在一起。
而鸣岐也不见先前的风度,一拍桌子,厉声道:“不是你之前指责我干涉座下弟子过甚的时候了?我那时可听进了你与宗主的建议,叫衡衍继续从旁调查了。如今不过让你徒弟接个任务,倒像剜你心头肉似的!”
“原因很简单,先前的事是我对了,而今日这件事是你错了。”浥尘冷冷地回应道。
他的视线落在其余二人身上,像是在询问意见,可他们两人一个在看向窗外,一个在玩弄自己的头发,看样子不会参与到今日他与鸣岐的“战争”中了。
浥尘思忖:这样也好,不妨碍自己全力发挥。
而与他对峙的人却不这样想,鸣岐也将目光投向宁化与涌云,死死盯住,大有一种二人不发表意见誓不罢休的模样。
宁化最先受不住这灼烈的目光,试图打个圆场,说道:浥尘爱徒心切自当体谅,但鸣岐推举的确实是上佳人选。“”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晓得她此事上站队鸣岐了。确实,她身为宗主,看得应该是效率与利益最大化。在她看来,林云往也确实是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
浥尘还欲辩驳:“云往年龄尚小,入门时间也不足半年,此前未出过大型任务,一上来就接下这么困难的任务,我怕有意外发生。”
“你看轻她了。”宁化的声音轻柔,却有不容质疑的味道。
这场驳论的主人换了人物,变成宁化与浥尘。
涌云呢?仅起到一个装饰的作用。他方才本想说些什么,可见宁化发言了,就如同吞了哑药,一句话也不说了。
而鸣岐早因先前的争吵想起先前师弟是如何就周衡衍一事指责自己的,再联想今日情景,一时怒火翻涌,说不出一个字来。
鸣岐这人就是太看重身边之人的态度了。
“我从未看轻她。”掷地有声回应。
他心说:静吟宗中,没有一人能比得上我对她的了解,清晰地知晓她的天资到底可以到各种地步。可是慧极必伤的道理,谁又不懂呢?
浥尘只是想保护好自己的徒弟,如果在静吟宗中,云往就能一生平安,那她最好连静吟宗的山门都不要出。
一直都未曾出声的涌云尊者终于说话了,“你既然看重她,就更该给予她锻炼自己的机会,你忘了,今年的仙门大比可不同往日了。”
以上的对话来自白洗砚的转述,但也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就比如说,议事完毕,浥尘与宁化在议事大殿聊了许久,而早早离开议事大殿的鸣岐与涌云也聊了一路。
鸣岐尊者不复愤慨的模样,恢复了以往的潇洒自如,也有了几分逗弄涌云的心情,他折扇一挥,道:“原以为你要替浥尘说话了,毕竟你欠他一个大人情。”
“他日觅得良机,人情我依然会还,与今日之事我不会混为一谈。公事、私事,我向来分得清楚。”涌云瞥了他一眼,加快脚步,想要甩掉他。
未曾想,他的师兄也加快了脚步,像一张狗皮膏药,无论如何都甩不掉。
“公私分明?你可不是这种人。”鸣岐折扇一合,在掌心轻磕一下,“不过是因宗主站了我,而你怕了……”
“是的,我怕了。”涌云不想再纠缠,袒露心声。
他与宗主间的误会本就够多了,何必再让她以为自己对她一直心存不满,处处故意针对她?所以违心站了鸣岐与宁化一方。
“你与她何苦为难师兄呢?明明知晓他舍不得。”
“要不你与她把话说开,再为之前的事向宗主道个歉?”鸣岐面露笑容,岔开话题。
“要在信末尾好好道歉。”林云往先前承诺过要尽快借出任务去京城看她,但任务是指定的,目标点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只得在信中道歉了,又附上近况,准备出任务后看看是否有空余时间,寻个地方寄出去。
「不如写写你在千计塔中的事?」
系统见林云往又停下写字,沉思还有什么事可以讲述的,不禁出声提醒道。
“如实写,素月她会担心的。”
思绪倒是依照系统的话语被拉回那个下午。她与众内门弟子一同进入千计塔的记忆,在脑中无比清晰地重播。
对于千计塔,日常学习中掌事们讲授过许多了,林云往几乎能倒背如流。
它是静吟宗成立之初,为启明仙尊所赠,以其内部幻境的千变万化所著名,更为神奇的一点是其中幻境依人而异,或是锻炼剑术,或是增长见闻,亦或者是磨炼心境。
如此神奇,难怪被列为静吟宗两大至宝之一。
不过也并非没有缺点,它每月只能开启一次。
这次进塔的人员,包含内门弟子与几位亲传弟子,林云往第一次站在塔前等待进塔,心中的感觉有些难以言喻。站在她旁边的是周衡衍,看出她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出声安慰道:“师妹不必担心,即便出什么意外,塔外时间到了第八日,也会自动打开通向外界的塔门。”
“不过是面对未知的环境,心中多少有几分忐忑。”
话头被站在她身后的南宫遂晴截断,只听她轻哼一声,“初次进塔绝大多数只会到锻炼体术的环境,你担忧什么,杞人忧天。”
林云往不受她嘲弄态度的影响,淡淡道:“多谢师姐宽慰。”
南宫遂晴对林云往现在的态度实在像是她对柳万事那般,只是云往大多时候都异常平淡,不像是柳万事心性不定,一点就着,大多情况下四两拨千斤,糊弄过去,丝毫不受她话语的影响。
她的锋锐面对具有强烈包容的柔和,显得无力。
“大概是最近被罚得多了,南宫师妹说话都带上火气了。”周衡衍笑眯眯地说。
这话引得周围的人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很是难受。柳万事就没这个顾虑,笑得放肆极了,笑声使得略微吵闹的广场都像是按下了静音键,齐齐地望了过来。
南宫遂晴完全没有被嘲笑的直觉,只觉得落了这个讨厌鬼一程,瞪了他一眼,怒骂道:“笑个屁,你有什么可以嘲笑我的?最近你被罚得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