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时厌的回应，景迟也不惯她，一个语音电话便打了过来。时厌吓得手一松，手机摔在地上犹然在顽强不息地唱着。哪有人这样的，一言不发就打语音过来。她心里嘀咕着，捡起手机，不情不愿地按了接听。

景迟劈口便问：“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快回你消息？”

时厌愣住：“什么啊……你，你下次不要这么突然打我语音，我不习惯。”

“我已经很考虑小山猫的感受了喔，否则现在打过来的就是视频电话了。”景迟慢悠悠说道。

时厌切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人忽然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能听到彼此静静的呼吸声。时厌耳朵发烫，连带着声音也有些不稳，她烦躁地将手机换了只手：“你有什么事？”

景迟被她噎住，可转念一想，小山猫不就是这样的吗？她拉开卧室的移门向阳台走去，今晚月色很美，天空也并非沉闷的黑色，更多是深海般的黛蓝，缀着星辰万千。她靠在窗台上，一手托腮，静静看着远方，左耳戴一只蓝牙耳机。“你记住喔，我是因为在乎你才原谅你抄作业的。下次想说什么就直接和我说，不准再找别人乱学话。”

时厌自知理亏：“哦……”

她乖巧的态度令她心情愉悦：“最近是不是很辛苦啊？天天加班吗？”

时厌不愿与她多说工作的事，淡然回道：“有案子的时候是这样，忙完这阵就好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夸大，不抱怨，坦然面对任何的困难。像极了这女孩一贯的脾性，让她觉得特别安心，特别安全。景迟心中一软，最后一丝不满也彻底消散了。“原谅你了。”她轻声嘀咕着，伸手戳了戳那只可爱的小山猫头像。

我拍了拍“无情的傲娇鬼”并叫了声爹。

景迟决定收回刚才的心软。“把你那拍一拍后缀改了。”她严肃地说。

时厌不情不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自己要乱拍，和我有什么关系？”嘴是要犟的，但后缀也是会改的，一时想不到改什么，索性先删了。

景迟等了几秒，不信邪地又去拍了一次。

我拍了拍“无情的傲娇鬼”。

很好，她决定忘记自己决定收回心软这回事了。絮絮叨叨开始叮嘱她，马上立冬了，出门记得穿暖一些。工作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等等等等。

这感觉很奇妙，好像又回到了六年前两人的相处，景迟会因为她穿得单薄急红脸颊，然后气呼呼扯下自己的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时厌有些微的走神，她不喜欢自己总是沉溺过去的回忆，模糊现在的感情，但很奇怪，景迟却总是有办法轻而易举将她拉进回忆的魔咒里，明明她们都应该很清楚时间的流逝早已改变了彼此。

景迟当然清楚，她只是不甘心。如果再未重逢，或许时厌于她便只会是寥落夜晚偶尔冒出的名字、闪回的记忆片段，在街头遇到身量、发型与她相似的高挑女孩总会下意识多看一眼，仅仅如此罢了。可是，她们重逢了不是吗？

临挂语音电话前本想提醒时厌一句自己生日快到了，想和她见面和她一起度过，可话要出口的瞬间却又开始不甘，时厌应该记得她的生日的，对吧？她不信时厌会忘记她的生日。就当她矫情吧，她希望时厌能主动提出来要和她见面，陪她过生日，而不是总像现在这样，她在后面推赶着她才肯向前走一步，她会害怕，如果有一天她不愿去推了，没有力气赶了，时厌就会像六年前一样缩进壳子里，然后猝不及防地再次消失在她的世界。

习惯是可以训练的，她不介意用一些小小的手段，就像这一次，她其实也是故意两天没有找她。还好事实证明她赌对了，否则再过两天，需要去烦恼给对方发什么的人就该是她而不是时厌了。

调查终于还是陷入了停滞。赵一鸣的律师已经出面与警局交涉，认为前日两名警员的过度调查已经涉及对赵一鸣的名誉损伤。时厌因此被刑警队队长约进办公室喝茶，详细询问了调查细节后，象征性批评了几句，让她写一份检讨书就算了结了。

茶喝半杯，严队忽然意味深长地对她说：“年轻人还是太沉不住气，抓蛇何必打草？”

“那怎么抓？用手抓吗？”时厌撇撇嘴，“队长，你明知道我的调查方向没有错。”

“没有错就是一定是对的吗？”严队以指节敲敲桌子，“和你们说多少次，狡猾的蛇不能顺着追，要学会蹲守，找草木倒伏的地方撒上饵。等蛇吃了饵，你想怎么抓不行？”

时厌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冲动了，撇撇嘴，嗯了声。

严队又道：“这个赵一鸣是个硬骨头，你前脚去查，后脚他律师就把你投诉了。不怕告诉你，昨晚上就有电话来，话里话外都在打听这个案子。”

时厌长眉一挑，“谁的电话？”

严队苦笑一声：“还能是谁？你老子。”

“他什么意思——”

时厌话未说完便被严队打断，“我和你明说了，你爸的意思是这个案子不希望你继续查下去。”

时厌倏地站起身来，动作之猛差点撞翻手边的茶杯。

严队抽几张纸巾递给她，示意她擦净手上沾染的茶汤。见她固执不接，他站起身，自己捏着纸巾缓缓擦起桌上的茶渍。

“队长！”时厌再开口时，声音便愈发艰涩紧绷，“我刚进来刑警大队时你和我说，你说咱们干刑警的做人做事一定要上对得起国家和党，下对得起自己的良知。先守法再谈执法，先遵守规范再谈规范他人，对待犯罪分子要重拳出击，追查真相要胆大心细！这些都是你和我说的！”

“是，是我说的，从我穿上这身制服那天起，我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严队平静地将纸团扔进脚边的垃圾桶，慢慢坐了回去。

“那你为什么——”

“囡囡，坐在这个办公室里，我是你的上级。但是出了这个大门，我还是你的叔叔。”

时厌无法假装不懂这话中深意，双手攥成拳，一点点地加重着气力。

严队看着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片刻后，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你这个小囡囡，实话说一开始我就不想同意你来，这无关你能力强弱，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而是带太子上战场，这差事没人愿做。”

脸色一白，时厌立刻喊道：“队长——”

“听我说完。”严队抬手压了压，见她情绪稍复才又缓声说道：“你在我手底下一年多了，实话说我对你很满意，做事有冲劲，头脑聪明，有原则，能吃苦，是个干刑警的好苗子。我和你说这些不是在安慰你，是想让你知道有时候退一步没什么大不了，这个案子我答应你会移交给其他同事去详细调查，你要学会信任自己的同伴。”

他说着，从一旁文件夹中抽出一份卷宗递了过去，“这里有个失踪儿童的案子，原本是张乾在跟的，今天起交给你来跟。”

“队长，给我点时间，这件事我可以自己去解决，我可以去找他谈。”时厌固执地说。

严队自然知道时厌口中的“他”是谁，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着，他叹了口气：“你爸爸那个脾气你是晓得的，当初同意让你干刑警已经费尽了嘴皮子，囡囡，退一步海阔天空。”

情知大局已定，时厌冷笑一声，没再做无谓的抗争，抓起卷宗转身便走。

严队喊住她：“囡囡，你听我一句，不管是以怎样的方式到达，但正义永远是正义。”

时厌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正义必须被彰显，就算迟到也不行。我可以撤出这个案子，但我要求一件事。”

严队点点头：“你说。”

薄薄的一份卷宗握在手里，恍然重若千斤，时厌看着窗外，一字一句地说：“公正执法，还原真相。”

严队郑重地看向她：“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