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尔一愣,直接松开了手。男巫们猝不及防,那箱子陡然一沉,在二人掌握之间剧烈摇晃。斯内普随即松手,纽特连忙用双手牢牢抱住了宝贝皮箱,果然还是年轻,那神情活像个嗅嗅。
走?纽特使眼色。
斯内普不置可否。他正凝视着盖尔走向彼处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什么?纽特又使。
“我恳求你能够意识到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斯内普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瞪着他,“那就是盖尔已经走远了,你可以说出口,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女人,她听不见。”
纽特恍然大悟,纽特唯唯诺诺。但斯内普也没非要他重复,而是指了指半数注意力也被那个什么“Chiyo”①吸引走的黑巫师们。
“动手就会有伤亡,如果能不动手解决这件事,为什么不呢?”他竟然露出一个微笑,或者苦笑,“你没有证据,证明这些苦难与他们有关。他们和你一样,与这个国家的人无冤无仇,连动机都不成立。”
“那这个呢?”纽特迫不及待地指了指漆黑的大地。没有生灵能在其上生存,神奇动物也不行,他一路救助了许多可怜的小家伙,箱子再三扩容,也还是快被伤员们挤爆了。
“你首先需要找一位麻瓜科学家,证明黑色与反常的气候有关,这倒不难。可他们会说,这是热心救灾时不小心造成的魔咒失误。又或者,他们根本不承认是他们干的。”斯内普冷笑,“等你千里迢迢请来了权威人士实地考察——假设国际巫师联合会还有其他没沦陷的代表愿意帮你——你就会发现,这只不过是火焰熏烤出来的焦炭粉尘,水一冲就没了。”
“我可以出庭作证。”纽特不屈不挠,他发现只要不看着斯内普,他就能很流畅地、声音均衡地把话说完,虽然有些没礼貌,“我亲眼见到她养龙,她非法拘禁麻瓜,还设迷宫困住我,她还说这些人死去对她很重要。”
“非法养龙连阿兹卡班都不用蹲,如果这条龙是她帮助破壳、又亲手解救出牢笼的,认识她的气味,愿意像亲近母龙一样亲近她,那么很好,她连罚款都不用交,哪怕是她亲手从罗马尼亚将龙盗运走的——事实是你连这个都无法证明。
“囚禁麻瓜,你自己说了,那个麻瓜已经疯了,不是吗?至于困住你,你在一些老而弥僵的活尸眼里,比盖尔危险一万倍,你把一个有破坏力、杀伤力的疯麻瓜藏在装满野兽的箱子里,她围困你,魔法部反而要给她发奖章!
“至于那个文字游戏,小孩子才会当真。”
再一次被孩视,纽特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那么你呢,斯内普先生?”他心平气和地问,“这一连串帮纳什小姐开脱的前提是,你对她的罪行了如指掌。”
斯内普沉默了。女巫们已经回来了,中间夹着个白色的什么东西,其他登高望远的男巫们已经纷纷移开了视线,他便也转过头。盖尔一边走,一边远远地伸出魔杖,像熬制魔药一般搅动着雾气,天地间弥漫的血红大雾飞快地向她的杖尖汇聚而去,红色浓浓淡淡,最终凝聚成一卷赤色匹练。
“这颜色显白,都叫它‘烂番茄色’。”他听见她小声说着什么,而千代,她曾经的女仆,年纪和利芙一样大的女孩,她也免不了移情的对象,仍然在有气无力地怒骂。
下定决心的一刻并没有什么山呼海啸的大场面,预想中心里的天崩地裂更是无从说起。沙漏里的最后一粒沙落下去了,他做出决定,仅此而已。
“不是现在。”于是斯内普对纽特说,“风仍旧吹向他们,你的抵抗毫无意义。”
等到风向改变的时候,斯莱特林才会顺势而为。
纽特想说什么,最后又咽回去。邓布利多也这样说,对付“Alliance”很难,除非抓现行,可抓了现行,他们照样有各种各样的手段逃脱审判。之前十几年的蛰伏与布局,为的就是天高任鸟飞的此时此刻。这群人里只有一个通缉犯——盖勒特·格林德沃,罪名是“越狱”。而如今和他们对峙的人里,没有一个是法律上的罪人。
人类的世界真复杂,还是动物好。
“咦?”盖尔有些惊讶,“你俩怎么还在这儿?”
纽特险些呛到,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起来:一个要放水、一个偏不走,出去别说你俩是夫妻,一点儿默契没有!
“她怎么了?”斯内普问。
纽特这才发现,他竟然也认得这位浑身上下只裹着一幅红绸的麻瓜女孩!初见时她是如此的活泼生动,夕阳映着尼罗河畔的粼粼水波,她也如同一株吸饱了水的湿地植物,肆意舒展着枝桠;再见时她裹着重重叠叠的华美绫罗,宁可自己命丧蛇口,也要挡在“西园寺直子”身前。
他不是个格兰芬多,纽特想,但是这种事,就是斯莱特林也不能容忍。
露在红绫外的头颅与肢体,在黑暗的映衬下依旧白皙,但那白皙是死的,瘦的,枯干的。女孩宛如一段还带着刀痕的象牙,那是时刻与死亡与杀戮缠绕的白与美,是残忍本身。
“她失去了一条腿。”盖尔轻声说,又转向女孩,“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父母把你卖给了军队做‘肉藕’。”
纽特动了动魔杖,翻译咒忠实地给出了一个陌生又可怕的的复合词汇。这个词像一记重锤,他倒退了两步,多么想是魔咒出了问题,但瞧瞧周围的人吧,他们习以为常。
“可这又是怎么回事?”貌似温良的女巫俯下身,轻轻抚摸着一下子哑火的女孩,那白玉骷髅般的脸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印记,“你没有坚守吗,为人的底线?”
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女孩忽然又激动起来,她喘息着、挣扎着,像是拼命想要从红绫里托生出来。但她孱弱的动作,注定这只是一场无望的难产。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那、那就是……”纽特忽然意识到她是在哭,只是身体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水分供给泪腺了,“在我……之前,野兔……祖母……”
“我可以治好你。”盖尔仍然维持着那个低首俯视的姿势,她看上去根本没受到什么冲击,“和我最初搞出来的三合一改良版本相比,你得的只是普通的天花,对巫师来说,就是几剂药的事。还有你的腿,你脸上的疤,你受损的内脏……新的太阳升起时,我保证你能够像从前一样年轻美丽,在新加坡的沙滩上捡海星。”
“纳什小姐!”废墟上有人喊了一声。
“稍安勿躁,派瑞。”盖尔冷冷地说,“但是作为交换,千代,我会拿你引出奥托。”
人群骚动起来,苏茜想说什么,被蒂尔达拦了一下。
千代“哼”了几声,大概是在笑吧?她睁着无神的眼睛,执着地望向曾经半友半主的女子。“箱子……谁?”她艰难地问。
盖尔只是微微而笑,并不作答。
“活……他……求你、求……”
“东亚女人的一生都在奉献。”女巫脸上的微笑像是一层坚硬的石壳,“你和我,到此时也不例外。那个地址你记熟了吗?”
“……”
“我家的地址。”女巫温柔地说,“如果你也能够重头来过,1892年我在伦敦考文特花园附近那幢最精美的白房子里等你,如果你赶不上,记得1912年冬天雇一艘船去北海德国沿岸,一股温暖的洋流会带来奄奄一息的我。如果你也成为了巫师,那更好了,随时欢迎。”
盖尔伸出左手,温柔地抚摸着千代的咽喉。
以非洲魔法的特性而言,那边至今都没有出现一位臭名昭著的黑巫师或者连环杀人事件,实在是不可思议。毕竟一巴掌扇上去,究竟是想羞辱对方,还是打断他的骨头,完全由巫师自由心证。哪怕是“扼颈”这样一个恶意昭彰的动作,由于女巫完全没发力,看上去就像闺蜜间亲密的打闹。
“不!纳什小姐!”纽特这辈子大概也没这么大声地喊过,“你要做什么?没有人阻止她吗?斯内普先生!你打算就这么看着?”
“帮助一位重病患者从痛苦与绝望里解脱,我想这是件好事。”盖尔头也不回地说,“你别扒拉他了,这就是他教的。”
“你也说了,这不是绝症,你本可以治好她。”斯内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所以你的灵魂仍旧会为之受损。”
盖尔没有丝毫犹疑。
“哦?”她拂开千代额角干枯灰白的乱发,“带上我的灵魂碎片去往轮回,听上去还挺浪漫的……或许在新的世界,它帮你更快找到我、杀掉我。”
千代怔怔瞧着她,忽然使出最后的力气,将她的手撞开了。
“用你的……魔杖。”她微弱地说,“我疼……”②
手势如此,又不是真要掐死她,怎么会疼呢?但是,无所谓了。
盖尔随手抽出一支魔杖,死咒的光芒将女孩干柴般的脖颈映得绿意森森,一如几年前她在陌生的外国车站前所看见的那样,美丽而致命。
蒂尔达和苏茜退了两步,猎猎红绸化作烈焰,将女孩的身体逐渐吞噬,融成一团巨大的火球。
“我对你们的清零数据很不满意。”盖尔在烈火烧灼的声音里、在人体焚烧的异味里如此说,漫不经心地扫了四周一眼,“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
“我很抱歉,纳什小姐。”
“我这就传信北海道那边先开始复核。”
黑巫师们纷纷应和。火球的存在令这一带原地化身成一座巨大的露天焚尸炉,盖尔抹了把汗,让火球越升越高,最终像一颗悬停在天幕的、璀璨的火流星。
“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游戏。”女巫喃喃说着,“四个方向,“东南西北”挑一个吧,诸位?”最后一句,她扬声问所有人。
纽特已经完全石化了,他现在只想去婆罗洲的密林里找玛纳萨过几天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如果他找得到的话。今天所见的一幕会成为他此生永恒的噩梦。
“北!”废墟上有人提议。
“不行,我记得她是东京人。”随着盖尔的否定,火流星转向了南方,蓄势待发,她又招了招手,一陇占地巨大的废墟便随之腾空而起,粉碎的砖石瓦木缀在火流星身后,像一条不会发光的漆黑彗尾。
人造天体向着东京的方向急速坠落。
“您做了什么?”纽特疲惫地问,根本不敢去看那道“星轨”。
“相识一场,既然魂归故里,总不能还曝尸荒野——着陆的冲击力会撞出一道深坑,与空气摩擦燃烧后剩余的碎片会隆起一座坟丘。”盖尔拍了拍手,“至于计算落点什么的,我没毕业的时候就学会了。”
这下轮到纽特以难以言喻的眼神看斯内普了。
“看好你的箱子。”斯内普看都不看他,只是冷淡提醒,“她没许诺过什么。”
“对喽!”盖尔打了个成功的响指,重新折身走向势单力孤的正道男巫,“商量好怎么分工了?谁来对付我?”
“他。”斯内普说。
“他!”纽特慢了半拍,但胜在声音大。开玩笑,单那一手“雾气—织物—火焰”的转换,纽特就能被她玩儿死。他凭什么指望盖尔·纳什对他放水?虽然他从前也帮过她——等等!
纽特猛然想起刚刚进入魔法部时,盖尔托玛纳萨向他求助。毫无疑问,线索最终指向了东线的乌克兰铁腹龙,但他不记得在伦伯格见到过她。反而……在“三把扫帚”见过盖尔的第二天,邓布利多就找上他,请他做好准备,收到信号立即就要出发……
她帮过凤凰社吗?为什么呢?
“他怎么了?”盖尔问斯内普,“吓着了?不至于吧,野兽应该比人玩儿得花啊?”
“您……”纽特纠结极了。他想他偶尔也有点羡慕格兰芬多,他们的爱憎总是如此分明,好即是好,坏即是坏,他也想不假思索地果断区分出善与恶。
“没事儿,我保证不用考纲之外的内容打你。”盖尔好声好气地安抚他,“英国好巫师的传统嘛,我明白的,对决只用课本和讲义上的内容,就‘昏迷咒’啦‘束缚咒’什么的,我懂、我都懂!”
“没有这种传统。”斯内普咳了一声。
“黑巫师自然不必遵守。”派瑞忽然插嘴,她抚摸着肋侧,眼神不善地盯着斯内普。
嗯???纽特惊恐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一直以为斯内普先生只是长得像黑巫师而已啊!他从小就不“白”,这纽特是知道的——斯内普帮忙去斯卡曼德家接过几次玛纳萨,那时他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
回应派瑞的是一道无形的魔咒,这次派瑞又没躲过去。事实上所有人都没发觉,直到派瑞自己觉得痒,伸手去挠,才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