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
蛮荒雪野。
月光璀璨。
龙的黑影遮天蔽日。
连绵的暴风雪,呼啸的风声像是生锈的锯子锯着鼓膜。
乱战,刀枪,血,火……
脏掉的绷带,崭新的绷带,苦涩的药味和铁甲的腥冷窜在一起,生锈炉子里快要熄灭的蓝色火焰……
潼恩从乱梦里醒来。
温软的床铺,淡雅的幽香,昏暗的暖光,寂静的夜晚。
一切都和梦里迥异。
但梦才是真的……
潼恩习惯性地伸手,轻轻覆住脸。没有意料中的灼痛传来……
瞳孔微微瞪大,亮起惊喜的光芒。两秒之后又恢复了平静,慢慢闭上。
“呼……”
梦是真的,这里才是假的啊……
捂脸的手转而搭在前额上,双眼也重新睁开。梦的痕迹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
屈辱记忆!!!
上什么药能上成那样?艾斯黛拉--不对,是这坏女人,摆明了就是想玩她!
可恶!要不是长了张艾斯黛拉的脸,看她会不会搭理!居然顶着艾斯黛拉的脸做这种事--那个脑残作者竟敢给艾斯黛拉设计这种人设!
潼恩怒而坐起,然后光速缩回。
天杀的!
艾斯黛拉怎么不给她穿衣服?!
潼恩缩在被窝里气得浑身发烫,转念一想,有什么必要呢!
因为对方是艾斯黛拉,她才感到莫名难为情。但对方其实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虚构人物罢了,甚至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或者说,她现在这具身体也不是潼恩·兰斯洛特的,而是女仆阿兰的。
被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看见身体有什么关系?
潼恩豁然开朗,种种汹涌情绪须臾平复,体温也迅速下降,周身清爽,心中一片光明敞亮。
潼恩翻身坐起,随手捡起地上破破烂烂的睡衣一套,实在漏的有点多的地方打个结,拿起床头柜上的温牛奶一饮而尽,再将充电的手机一拔,塞进裤兜,大大方方走了出去。
手机屏上显示时间是下午四点,窗外仍旧漆黑一片。她大概昏了两个小时……?也可能没有。艾斯黛拉--不对,是这坏女人,涂药涂的太慢了!
下楼到客厅,烛台上的三根蜡烛都短了一截,坏女人还在看书写字。
脊背挺直却不紧绷,坐姿端正到有种机械感。尤其是她写字都不带停顿的,笔杆倾斜的幅度,握笔的手势,运笔的速度,全都一成不变,看起来更像机器人了。
潼恩敞亮的心没来由地又瑟缩起来。
不是艾斯黛拉,不是艾斯黛拉,不是艾斯黛拉……
她心中默念了十遍,才敢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语气状似寻常:“还有我换的衣服吗?我想洗个澡。”
美貌机器人抬眸瞥了她一眼。
“没有。”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没有你还撕我衣服!!
潼恩不悦,但也只敢不悦一秒,压着性子问:“那我可以穿你的衣服吗?”
艾斯黛拉终于停了笔。
她缓缓抬眸,定定地看着她,眼睛似乎亮了几分,唇角扬起玩味的弧度:“你觉得呢?”
“……”
不穿就不穿呗!小气鬼!
潼恩扭头就走了:“我去洗澡。”
艾斯黛拉:……
目送女仆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大步远去。
怎么……好像变了……
穿着这种衣服也好意思招摇过市……
她盯着破布下漏出的大片雪白腰腹,微微皱眉。
怎么会是这样的?
她都准备好看潼恩在床上捂着被子满脸通红地求她给件能穿的衣服了。
砰的一声,浴室门关上了。
那道身影自然也消失了。
目光收回,掠过一旁椅子上放着的小兔子睡裙,又掠过面前的白纸。
潼恩潼恩潼恩潼恩潼恩潼恩潼恩……
以及一只叼着骨头的简笔画小狗。
指尖轻敲桌面,一个个娟秀的字迹变成了一只只血红蝴蝶,从桌上飞起,翩翩飞入墙上的挂画中。
睡裙也以同样的方式处理掉了。
既然兰斯洛特的大小姐都不管兰斯洛特的家训了,她又瞎操什么心?
浴室内。
潼恩草草冲了个凉,清爽了不少。对着镜子检查了下伤口,竟然一点痕迹都看不见了。而且不痛不痒,没任何感觉,好像受伤也只是一场梦。
昨晚的烫伤也消失得彻底。
自然,北境受的伤也毫无踪迹……
潼恩盯着镜中腰腹处光滑的皮肤,又摸了摸脚踝和膝盖,扭了扭手腕,对着空气挥了下拳头,五指握紧再松开。
没受那些伤前,她的身体居然这么健康吗?
做完这些,身上也干得七七八八了,潼恩套上衣服,撑在洗手池上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面孔。
干净的脸。
虽然潼恩上得烟囱,下得粪坑,风吹日晒满不在乎,打架毁容嗤之以鼻……但一想到艾斯黛拉,她总感觉那道疤疼得难以忍受。
大美人,肯定不愿意和一个丑八怪走在一起。
想远了,现在不是没留疤吗!膝盖脚踝手腕的痛感也没有,手臂还使得上力气--健康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她蹦出浴室,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跳上沙发拿出手机--
同人文,启动!
“阿兰,我有点渴。”
“我要热水。”
“太烫了。 ”
“太淡了。还是煮茶吧。”
“太苦了,加一点蜂蜜,在冰箱里。”
“把地扫一下。”
“再新点一根蜡烛吧。”
启动个毛线啊!
这坏女人嘴里貌似有某种机关,她的屁股一压到沙发,机关就会触发,对方就会张嘴。
屋子不算大,她在里面走来走去,走去走来,一刻不得闲!
她压着不耐烦,将第七杯茶水放到艾斯黛拉面前,又洒下一把糖,放下一瓶蜂蜜,放下一个茶壶,放下三根蜡烛,放下一盒火柴,挤出笑容:“现在没事了吧?”
“……”
对方没搭腔。
潼恩望过去,对方盯着自己,目光专注。
看什么?
潼恩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自己半露不露的腰上,不禁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干脆提起衣摆。
想看啊?给你看个够。
“……”
空气静默了几秒。
该死怎么会是这样啊!!
潼恩尴尬起来,放下衣摆,煞有介事地重新问了声:“我……我问你呢,是不是没事了?”
艾斯黛拉缓缓抬头,语气和目光仍旧那么平淡:“把衣服穿好。”
由下至上、仰视的角度。
但压迫感远甚于站在楼梯上时的诘问。
脸又发热了……
潼恩心里低吼一声不争气的东西!,用力抓了抓脸,侧过头:“我不是没衣服穿吗。”
“裹浴巾。”
“……”
神经。
心里小声嘀咕着,潼恩转身回卧室。
目送她的背影在楼梯转角完全消失,藏在桌下放在膝上的手才缓缓松开,持续已久的滚烫肆意蔓延,艾斯黛拉的呼吸陡然急促粗重,趴在了桌上。
烫。
手背碰到脸颊的温度,好烫。
她本该皱眉,唇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绵软的指尖忍不住蜷缩。一边不停嗅着空中残留的薄荷香气,一边狠狠责怪那个笨蛋,什么时候学会欲擒故纵了!
明明是个穿吊带都会满脸羞红口不择言的家伙……从哪学的这些……
思绪骤然一滞。
难道……
是军营吗?
难道她在军营里,也是这样的吗……
她在军营里也这样不穿好衣服就大摇大摆走来走去?!
脑海中一下子窜进来许多面孔,看不清楚,也没必要看清楚。她只知道,这些面孔都曾围绕在潼恩身边。
人多眼杂的军营,劣质的高浓度酒精,套着松松垮垮的外袍高坐主位,笑意微醺与人碰杯的潼恩……
一定就是这样……
脸颊的烧灼忽然尽数汇聚到眼眶中,最终,夺眶而出。
软软蜷缩的指尖,刀刃般嵌入皮肉。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