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
凌晨,一只山羊从黑夜里走出,慢慢靠近默库勒斯生的火堆。默库勒斯一路上都没见过人任何动物,这只凭空出现的山羊实在突兀。
只见那只山羊,长角歪歪扭扭,原本雪白的毛色污浊不堪,走路一晃一晃,眼睛也并不明亮,活像个死尸。
它看见默库勒斯和那只马,不敢靠前,在原地打起了转。
默库勒斯默默退到后面,悄悄拿起了包裹,抽出一把剑。他看准了,绕到山羊身后,一下子把羊捅了个对穿。
默库勒斯疑惑,这有些太容易了。
下一秒,从山羊的肚子里爬出密密麻麻的许多小虫子来,它们冲着火堆爬了过去。噼里啪啦,前仆后继。
默库勒斯赶紧把剩下的一部分干草点燃,又从外面把刚刚剩下的木棍点了,烧死那些虫子,将将够用。
默库勒斯认识这种虫子,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硬壳虫,不知道叫什么,是被污染的第好几代生物了,喜欢寄生在动物的血肉里,尤其喜欢光热。
这次是默库勒斯的火光把它们吸引了过来,好在他及时处理了这些,否则,下一只‘山羊’就是他了。
默库勒斯赶忙走出了洞穴,接着赶路。
默库勒斯行走在不知道多少座山上。温度越来越冷,他身后飘扬着红色的斗篷,像胜利者的彩旗。
他来时记了路,回去还能快些。尽管如此,在这山里,他还是走了将近两天。好在他的每一步都有方向,这比四处游荡,好太多了。
毕竟,默库勒斯在父母死后,并不觉得哪里能称之为家了。
【直到,你来了。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想要避免痛苦只能面对它。这个道理我花了三年才理解透彻。
人生苦短。明智的人应致力于内心安宁,尽可能少的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中。但是,在离开木罗堤的这三年,我过得既不睿智,也不轻松。】
【第九日】
他终于看见那一片绿色草地,只要穿过这里,就能到达森林的边缘,离目的地不远了。
他在马背上颠簸着,没多久便看到那棵象征着胜利的白桂树,远远望去,像一面白旗。
青草在风中摇曳,默库勒斯下马,他拍了拍马背,打算让这位忠实的盟友好好吃上一顿。默库勒斯则坐在那棵白桂树下,看着太阳升起,绿色的草地逐渐被染成红色,差点把黑马吓了一跳。
还没等太阳悬在空中,默库勒斯就与马直奔森林后方。
他从墨绿跑到枯黄,从日出越过日落,他不敢耽搁,在黑夜笼罩的森林中前行。
默库勒斯急切地想与希尔薇见面。
他想起希尔薇问他临死前会想什么,当时的回答是希望自己快些死去,而现在他希望撑到能拿回试剂,哪怕送完就立刻闭眼。
【如果你看见这封信,可能我已经不在了。读完后请将这封信烧掉吧,你和我的过去可能会影响到你在鹿里克或是木罗堤的日子。但我最近才知道,卢米农一早就了解我的身份,他在这件事上对我很宽容。
希尔薇,我以前对你严厉也好,苛责也罢。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责怪你,也没有这个权力,谁都没有这个权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你尽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放开手脚,不必管那些细枝末节。
你将我离开的行为说成是逃兵也好,一意孤行也罢,都交由你。名誉只是人们评头论足的集合,我对此并不看重,尽管它已经劣迹斑斑。所以,我更希望你能利用我的消失,关于我的一切,来为你的人生作微不足道的铺垫。
我认为,在没有战争和污染的日子里,你应该更开心,那时候,所有的紧迫都在你考虑的范围之外。
再次对你感到抱歉,我承认,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仍然想要获得你的某些情感,就连这封信也是我的一己之私。
恐怕在之后的日子里,我无法与你再次见面了,我希望你能将我遗忘。请允许我像枯叶一般自由吧,也希望你日后能够平安健康,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默库勒斯】
希尔薇看着窗外,一会飞来一只鸟,一会跑来一只松鼠。这在其他地方已经很难看到了。
最近的城堡比以往更加沉默,更加难以忍受。这种气氛,希尔薇很熟悉。打败仗的捷报比伤残返回的军队早一步到达卡塞尔的桌前,就是这样的感觉。
隔壁的洛琳越来越安静了,大家都知道这并不是个好征兆。
【第十日】
凌晨,默库勒斯到达城堡。他先叫醒了凯尔,把药水塞给他,凯尔迷迷糊糊接过,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默库勒斯就又跑到希尔薇的房门前。
无时无刻不想要飞奔到希尔薇面前的默库勒斯,却在门口停下了。他大口喘着气,脸上还有结痂未处理的伤痕,身上全是灰尘。他愣了几秒,随即从口袋里拿出红色的斗篷,又塞了回去。
他的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才轻轻打开门,甚至还在颤抖。
默库勒斯看着她的睡颜,恍惚间还以为这是幻觉,以为自己仍漂在湖面上。他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口袋,随即松了口气。
“真的是你?”
默库勒斯以为希尔薇睡着了。此时,希尔薇正睁着眼睛看他,亮晶晶的。
希尔薇立马坐起来。
“我就知道是你!”
默库勒斯还没反应过来,希尔薇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的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温热的脸颊贴在他的耳边。
默库勒斯还没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他的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不敢有丝毫动作。
默库勒斯:“我不是故意……”
希尔薇:“我早就知道你会来看我,你以前也这样担心着我,不是吗?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你是在关心我,谢谢你。”
她没有责怪他的深夜到访,包括以前的。
希尔薇又坐回床上,对他笑着。
默库勒斯看见希尔薇的笑容,分不清这是真心还是她的另一副面具。
他在心里疑惑着:自己对她来说是虚无与疲惫吗?还是无聊与厌倦。
值得庆幸的是,默库勒斯终于发现他们之间的相似之处,互相猜忌。
默库勒斯想替她盖好被子,手悬在半空中,想起自己风尘仆仆,浑身上下脏乱不堪。
“你先盖好。”
默库勒斯指了指希尔薇的被子。
“没问题!”
希尔薇乖巧地马上盖好。
默库勒斯从怀里拿出鲜红色的斗篷。
“我本来想还给你的,但是我得洗洗,你等我……”
“不用。”希尔薇直接拿了过来。
她笑着摇摇头,眼里泛着泪光。
“你终于回来了。”
默库勒斯点点头。“是的。”
“这次出行怎么样?”
希尔薇没敢直接问出口隐瞒自己的事,她怕连黑夜也掩盖不住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
“托你的福,很顺利。”
他从口袋里取出那对珍珠耳环放到希尔薇手心里。
希尔薇感受到手里两粒圆圆的东西,明白那是在临行前交给默库勒斯的耳环。
希尔薇拉住他的手,但只抓住了他的手指。
“你得拿着,以后再还给我吧。”
默库勒斯用沙哑的嗓子回答了一声好,便放了回去。
希尔薇突然觉得这间房间里没有光,看不到他的脸,希尔薇非常慌乱。她想赶忙打开灯,想看看他。
“我去开灯。”
默库勒斯轻轻拉住她的手腕,又马上松开。
“别开,我一会就走了。”
希尔薇慌忙问道:“你去哪?”
“回自己的房间。”
希尔薇松了口气。
默库勒斯:“很晚了,你再睡会吧。嗯……最近身体怎么样?”
希尔薇:“非常好,我觉得我已经全好了,真的。”
默库勒斯递给她一个玻璃质感的小瓶。
“把它喝了。”
希尔薇看都没看,打开,一饮而尽。
希尔薇:“味道很好。”
默库勒斯忍不住笑出声。
“我还没说完呢,还有,这可不是饮料。”
“什么都好,默库勒斯。”
默库勒斯的心中有万千思绪,在这一瞬间停止。
默库勒斯不自觉地伸出手,摸了摸上衣口袋。
原来,这是真实的。
默库勒斯回到房间给卡塞尔回了信,告诉一切都好。
他想拿回卢米农茶柜里的文件和希尔薇的信,却发现时间已经不够了,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简单收拾一下,就躺在了床上,迷迷糊糊中,听见凯尔的脚步声从门前经过,大概是给洛琳送药吧。
幸好,幸好赶回来了,幸好希尔薇还在。默库勒斯心中窃喜,相信希尔薇过几天就会好起来。
回去的日子,默库勒斯几乎不敢笃定希尔薇的死亡。于是他不断祈求,向任何事物祈求着。从前,他没有任何信仰,根本不相信有神鬼之事。如果真有,这世界为何满目疮痍。而现在,他疯狂地想让他们听见,什么听见都好,只要能帮助到希尔薇,怎么都行。直到默库勒斯亲眼看见希尔薇精神状态好了不少,才半信半疑,自己的祈祷难道真的被上天听见了?
突然,他猛地清醒。想起那个研究员的话,他又开始失落,到底是陷入了名为希望的圈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