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煜把手探入叶无言白皙的颈侧,用平静的语调说道:“又发热了。”
叶无言双目微圆润泽,好奇探头时,最先被瞧见的就是这双眼,他问:“这毒难解吗?总觉得自己一直在沉睡。”
苏玄煜也觉得他明明守着叶无言,却很少“相聚”,因为这位“神官大人”不是乱跑,就是昏睡。
他顿了顿,勾起唇角恶劣道:“今夜告诉你。”
叶无言轻哼一声,他没撑多久,刚才被吓到后,又被冷风吹得浑身滚烫,意识马上昏沉。
悠悠然转醒,叶无言平躺床榻上,苏玄煜“嘘”了一声,淡淡笑着。
叶无言直觉不对,他身旁还有一人,那人和苏玄煜身形相似,只是面容冷淡,还有些严苛的不耐。
叶无言下意识往后逃,脑海中突然涌现一个念头:完了,自己的警惕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
一只冰冷有力的手擒住他,挡却了叶无言的退路,把他向外扯出来。
苏玄煜点的灯烛自下而上散光,面色幽幽,阴森骇人。
不知他点了叶无言哪里的穴位,浑身瘫软,被苏玄煜按入怀中。
叶无言眼睁睁看到苏玄煜用一方巾帕捂住自己的口鼻,失魂之际听到他轻吟:“别怕我。”
苏十四抱肘看戏:“这回不心疼小狐狸了?瞧着表情委屈的,还以为你要吃了他。”
苏玄煜轻缓褪下叶无言的外衣,用手抚开他的碎发,凝视了一会:“没办法,他怕疼。”
苏十四不明所以:“他昏迷之后就能不痛了?”
苏玄煜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很自在:“对,他总习惯自欺欺人。”
苏十四铺开针袋,烧红银针,谨慎落手。
叶无言确实很乖,被苏玄煜吓过之后,全身心都紧绷着,不肯乱动一下,仿佛整个人被禁锢在人形容器内。
病瘾来势汹汹,他整个人都被浸湿在冷汗中,墨黑长发湿漉漉的,细看能看出他在痛得发抖。
苏玄煜揉开叶无言含咬住的下唇,隐约看到咬破的血迹,用帕子塞入牙尖下替代。
叶无言做了一宿噩梦,再醒来时通体干爽,仿若寝衣换了一身。
只是全身肌肉发胀发痛,几乎没力气爬起来,动一下痛麻四肢百骸。
叶无言侧脸,全身散架一样卧在床上,关节连带着骨头颤抖。
他全身没气力:“苏玄煜,你对我做了什么?”
苏玄煜自他动的第一下,立即敏锐察觉到他醒了。
他不急不缓,系好朝服束带,咽了口清茶:“施针,怕你叫得太大声。”
叶无言有些气堵:“施针全身都痛?”
苏玄煜:“嗯。”
“爬都爬不起来?”
“嗯。”
“我今日要出宫。”
苏玄煜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应该记得自己吃下去的毒酒吧?”
叶无言有气无力:“嗯。”
苏玄煜耐心解释:“那是比白叶子还要烈的风月散,无解药。只有用针才能逼出成瘾性。”
叶无言脸色稍加缓和:“竟然还有解法,那我再信你一次。”
苏玄煜抬起的手又落下,若无其事地询问:“你要去见童泣浊?”
叶无言:“唔,陛下,三月之期将至,不能再拖下去了。你我互为盟友,我也理应为你赴汤蹈火,你也再信我一次。”
苏玄煜略显鄙夷,叮嘱道:“朕会派人跟着你,遇到危险逃命要紧。别再耍你的小心思,用命换消息。”
叶无言刚想反驳,自己锁骨处突然一阵发痛,他捉住苏玄煜的手:“陛下!你在干什么!”
苏玄煜波澜不惊:“有虫,朕替你捉住了。”
叶无言恼了:“捉个虫这么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陛下小心眼,伺机报复。”
苏玄煜抚平朝服,似笑非笑地起身走了:“举手之劳罢了。朕会这么轻易地报复?你若想试试,大可再惹怒朕一次,让你尝尝朕报复的滋味。”
叶无言冷笑,喋喋不休:捉个虫这么痛,捉个虫这么痛,捉个虫这么痛!
——
昨夜,苏十三在苏玄煜那处吃瘪,泄愤两三个时辰,才放过侍候的小倌。
凌晨,他换一身黑衣,踏进一处深巷内的别院,敲响门的那一刻,门缝里的灯笼红光映红双眸,不自觉的冷厉威逼众人。
步入正厅后,一只茶盏摔撞到门槛上,四分五裂。
随之一人怒斥:“西山上死的都是我们的人!那整个西山都没了,苏玄煜藏了什么手段,办得这么干脆利落,一个不剩。”
苏十三脸色不太好看:“我也亲手杀了自己人。三哥,我们为何不能现在立即拉他下马。”
苏三地位最高,坐在正堂中央的太师椅上,阴影随烛火摇曳:“西山人马重创,我们只能从长计议,安排下面的城镇运送银钱粮草。”
又有一人叹息:“万幸西山那些流犯没掌握关键消息,不然又输苏玄煜一成。雏鸟长大,总会反抗叫嚣。”
一人不屑:“就叫他撞南墙,看自己的宫墙硬,还是我们的军马更硬。”
苏三不忘安慰弟弟苏十三:“假巨人那子要弃,不然被苏玄煜闹起来,不好收场。地底下那群脏东西也会被发现。”
一人分析道:“苏玄煜风头虽盛,却不会藏拙,有勇无谋。离了我们谁还帮他巩固皇位,凭他那把破刀吗?哈哈哈,既然坐够了皇位,就下来泥沼里待着,愣头小儿。”
一人附和:“苏玄煜无甚弱点,近些日子倒有了软肋。听闻他为了叶无言,不惜夜闯臣子私宅,遍罚全城花楼,昨日还……去了十三弟那儿,抱着小神官回宫。”
那人声音越说越小,苏十三面色如铁,他们几个深知苏十三的暴脾气,于是点到为止。
苏三打破僵局:“现下集结了几座城?”
有人立即回道:“不知,花楼受罚,咱们亏损也重,消息断了七七八八。需得快些,否则楼下的畜牲们疯劲难压,也难养。”
有人不满:“那群野兽,只知道吃喝,也就偶尔用一次,有何难养的?”
有人反驳:“你下去试试?扔下去的人里,没一个好活的……”
气氛瞬间冷下来,与此同时,天边亮了。
人影窸窸窣窣退出正堂,苏三眼色幽深:“苏玄煜,好侄儿,别怪本王下手狠……”
——
自打上次外出查案,崔阁便知钻牛角尖的好处,不起眼的老太也能搜罗一筐有用的消息。
他有事无事往宣老太这边凑数,渴望在叶公子昏迷期间,能探寻一些好消息。
实际上,他只是因为没接到公子其他命令,闲着也是闲着。
他坐在小门口择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宣老太闲聊,灵机一动问道:“娘,你们以前听说过断舌吗?”
两人对彼此身份心知肚明,为了各自利益继续假扮母子情深。
对待崔阁废话如山的问题,宣老太都会用催婚或者重复往事堵他的嘴。
今日天冷,乌云阴沉,宣老太的风湿病犯了,被崔阁安置到榻上歇息。
她神色恹恹,思索一阵,回答:“几年前,这个村子还算富庶,远度海外的人不少。有钱的老爷喜欢买高出常人几尺的‘巨人’回来,鞭打他们干农活,服侍家主。为了防止他们呼喊求救,也怕他们贪嘴粮食,那些商户会敲下‘巨人’的牙齿,割掉他们的舌头。”
“这样,‘巨人’吃的干粮少,没力气逃跑,也没办法呼救。没过多久,那些巨人水土不服,外加过度劳苦,死了七七八八。久而久之,很难看到那些巨人了。”
崔阁神色不变,择菜的手不断摸索菜叶纹路,淡淡说了句:“哦。”
午后,他把消息飞鸽传书到大理寺与宫内。
叶无言看着纸条上所言,简言安排了一下,望着白鸽重新飞回暗色天空,他心中莫名不安。
叶无言旋即动身出宫,不忘拿起折扇,对飞鸟勾手:“随我出宫。”
飞鸟边走边问:“公子,我们要去哪?”
叶无言:“我们落了最后一处地方——书生旧宅。”
自案件伊始,叶无言一直觉得书生旧宅,并没有亲自勘察的必要,现在他依然这么想。
今日,去那里的缘由不是要找猫妖证据,而是他直觉得到,今天运气会好点。
书生燕见殇,猫妖案的核心人物,已逝,没有任何复活的可能。
但他依旧能引起全城的轩然大波,几位“预知”的受害者,死前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不出几日,马上轮到下一位受害者遇害。
这位预备受害者有权有势,不是空白皮囊,会和前几位有何不一样的反应?
叶无言站在残墙上方,俯瞰整个坍塌的书生旧宅,里头没什么好找的,都是废土荒草。
废宅内有用的木料、零物件,被偷抢一空。晦气的死过人的东西,被踏平踩碎。
原先吊死过书生的门木,早已烂成随意践踏的脚下泥。
墙边枯黄野草密布,恰好因时节显露出草叶空隙下的车辙痕迹。
他盯紧窄道,有两条细长的车辙印,两轮间距短,印痕不均匀,干净但深浅不一,不是推车或者马车。
如若不细看,极容易被迷惑。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层层叠叠车痕里,中部截停一道横向痕迹,就好像有人长久注视着这片废宅。
叶无言用眼神暗示飞鸟,两人分头寻找,两头包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