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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在那干什么!”陆修良从屋中冲出来,朝着严嘉一吼。
严嘉这才反应过来,把发疯的苏雪拉住,一把摁在地上,“苏雪!闭嘴!”
“陆城你个老王八!”苏雪嘴上一点不停,眼里都闪着光,“你给我出来!”
“苏雪!”陆修良伸出手去直接堵苏雪的嘴,谁知道苏雪牙尖嘴利一口就咬在陆修良手掌上,“啊!”
但即使疼得龇牙咧嘴陆修良也不敢把手抽出来,他连忙给严嘉使眼色,“还不给他赶出宫去!”
严嘉明白陆修良这是帮苏雪呢,可是就算苏雪柔弱也好歹是个男人,又搁那张牙舞爪实在很难控制,严嘉只能用膝盖顶着苏雪后背,“你别闹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苏雪转头瞪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抬起手揪住严嘉的头发,用行动控诉着他的白眼狼行为。
严嘉从来坦荡,哪知道苏雪一下手就这般卑鄙,咬着牙膝下使力。
但苏雪好像不知道痛,严嘉越制他,他越发狠地咬着陆修良。
陆修良脸都白了,他是陆城的干儿子,进宫来就高人一等,哪像苏雪他们从小就是这样打着长大,只能急得跺脚,“放开,放开!”
苏雪深谙群架之道,打不过严嘉就叼紧了陆修良的手,弄死一个是一个。
陆修良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忙求助旁边的人,“就干看着啊!”
那些小太监们其实也不是不帮忙,只是头回看到这些大太监亲自上手打架都吓傻了。
原来少监们吵架也和他们这些普通人一样逮到什么抓什么,而且这三位掌事人卷成一团,活像街上卖艺的猴。
“听不到陆少监的话吗?”屋中有人幽幽开口。
一时间,小黄门一拥而上。
苏雪双拳难敌一群手,被人摁在地上不说,还不知道陆修良从哪里掏了块布塞到他嘴里,“呜呜呜!”
陆修良甩着自己的手,皱着眉令道,“找几个禁卫一起,给他绑了,扔到辽王府去!”
“慢着。”陆城缓缓走出来。
他身躯佝偻着,在建筑的阴影里显得分外矮小。
这就是站在内府顶端,庇护着十万太监的人。
“老祖宗,苏雪就是因为杨公公去世,整个人伤心得失智了,”陆修良打架不行,但是脑子动得快,“打他一顿让他清醒清醒就好了。”
严嘉连忙帮着说话,“是啊老祖宗,我来办这件事!”
陆城耷拉下来的眼皮让他本就不大的眼睛显得更小,但却遮不住其中阴鹜的光芒,“苏雪,”他来到苏雪跟前。
苏雪整个人被压在地上,就只有脑袋高高扬起来,他一点也不怕陆城。
“我知道你不怕我。”陆城一眼就看穿苏雪的心思,“你知道我不可能杀你。”
陆修良和严嘉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怎么救苏雪。
“因为你知道你对圣上有用,”陆城的声音既不阴柔也不粗粝,如同鬼魅,“而圣上是唯一能治住我的人。”
苏雪对他露出轻蔑的眼神。
陆城微微屈身,用手钳住苏雪的下巴,“你既然知道这些,就应该清楚你的主子是圣上。”
“我们所有人的主子都是圣上,都只有圣上!”陆城突然提高嗓门,在场的所有人心都打起鼓来,“我们之所以能活蹦乱跳的那都是因为圣上仁慈,不然只要圣上一个眼神,不只是杨一清,你、我都得死!”
听到杨一清的名字,苏雪又躁动起来,严嘉连忙做了个手势让一直在看戏的四卫上前几个人,“老祖宗,苏雪已经魔怔了,不用跟他讲这些道理,打过了就好了。”
各个都要打我。
苏雪恨恨地看着眼前这些人,没一个是好东西,王爷总说自己歪理一堆,真应该让他来看看陆城这个老东西。
为了自保逼死自己的老友,还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么愿意给圣上吮痈舔痣就自己做去,牺牲别人算什么!
“苏雪,你最好快些明白这些道理,不然,”陆城总算露出真面目,恶狠狠地把苏雪的脸往旁边一甩,“有你好受的。”
陆修良呼了口气,“苏雪,老祖宗的教训你听懂了吗?”
“呜呜呜!”苏雪挣扎着,真不要脸,我没听懂你也不让我说啊!
“听懂了,听懂了,”严嘉站到苏雪旁边,一脚踹在苏雪胃口上,让苏雪只能痛得缩起身子,“您看,他都点头了。”
陆城能看不出来这俩人双簧一样给苏雪打掩护嘛,但是他并打算继续追究,就像他说的,圣上留着苏雪有用,他必须得让苏雪活着。
“既然这样,来人,”陆城用手指勾了一下,他看到严嘉慌张的眼神,笑了下,“这东西怎么配圣上的四卫动手。”
他叫来的是行刑太监,这些人照苏雪的说法都不是活人,纯纯阎王爷转世,不论是心思还是手段都阴毒得令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有过父母生养。
这些太监专门惩罚内府犯了错的小黄门,只听陆城一个的使唤,连陆修良的面子都不会给。
严嘉低下头,苏雪只能自求多福了。
……
近午夜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辽王府门口,扔下一个麻布袋子就离开了,即使麻溜如薛英也根本追不上他们。
“别追了!”萧弘辰手都发抖,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差点就学苏雪一样冲进司礼监,但是信里一再强调如果萧弘辰此时进宫那么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苏雪了,可现在来看,他宁可拼死进宫,也不想见到这样的苏雪。
陆城果然给苏雪留了一口气。
但也就这么一口气。
萧弘辰把麻袋从苏雪身上拨下来,眼神一怔,他上次见到如此血淋淋的场景还是在战场上,然而与遍体鳞伤形成对比的是苏雪的一张脸还是白白净净的。
行刑太监们的想法很简单,苏雪除了这张脸需要给萧弘辰看,没什么地方需要留情。
这大概也是陆城的叮嘱。
苏雪嘴里的破布终于被取了出来,上面满是血污,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王爷,”苏雪总算能说话了,然而他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力气可以开口了,他颤抖着抬起自己的手,“你看。”
萧弘辰不知道要看什么,只能轻轻握住苏雪的手,心疼不已。
苏雪抖抖自己指间的头发,“好不容易能打赢严嘉。”
“……”萧弘辰小心地抱起苏雪,安排府里的人准备热水和金疮药,“我抱你回家。”
“嗯。”苏雪闭上眼偎进萧弘辰的怀里,这时候才感觉到疼。
琴闲把苏雪的血衣换下来,眼睛都红了,“金翠姑姑,你说小祖宗这是置得哪门子气啊,这衣服都黏在他身上了,”他擦擦眼睛,“刚刚王爷给他脱下来的时候小祖宗疼得都喊娘了。”
金翠叹了口气,“他要不挨这顿打,心里怕是过不去的。”
他们这些当差的人并不是每个都像苏雪这么有种,但是心里都佩服这样的人,如果有人肯为自己这样出头,那真是死都值得。
说白了,大家都缺爱,却也都不敢爱。
因此敢爱的人就应该有人爱。
萧弘辰不断深呼吸,他甚至不敢用棉布,只拿轻薄的丝绸蘸着温水给苏雪一寸一寸地清理伤口,他不会问苏雪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傻话,他眼见着苏雪为杨一清的死而消沉了好几天,知道苏雪迟早得发泄出来,只是这发泄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王爷,”苏雪都懒得叫疼了,他决定用残存的力气说点有用的话,“对不起。”
萧弘辰眨眼,“什么?”
苏雪是被打傻了还是怎么的,竟然和自己道歉了?
“我从前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要追究贤妃娘娘的事情,”因为指甲缝被钢针扎透,苏雪甚至握不紧拳头,“上一世我还觉得你为了大将军的事情闯宫也很傻。”
感同身受真是件奢侈的事情,只有祸及自身才有可能经历与对方相当的痛苦。
“所以你后来怎么做都对。”苏雪咬着牙,他现在也只想像萧弘辰当年一样立把刀让陆城撞上去。
萧弘辰微微笑了一下,“不是的,”他小心翼翼地给苏雪涂药膏,“我想要那个位置,不是因为我想要复仇或者清算什么的。”
“说这样的话,可能有些自大,”萧弘辰看向苏雪,“但是我想让世人知道,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像皇兄一般。”
苏雪愣住。
“不是所有皇帝都要为了权力去做那些伤害无辜人的事情。”
这就像自己上一世同萧弘辰说的一样。
苏雪真不知道这一世萧弘辰怎么就无师自通了,不过他自己却不是当初那样的心境了,他的手指无法蜷起也无法伸直,但他还是尽力把手贴在萧弘辰的脸上,“王爷,如果我要你坐到那个位置上,”他的眼睛闪着光,温暖如月,“杀光这些欺负我的人呢?”
萧弘辰笑了。
他轻轻扶着苏雪的手,眼里是一样的温柔,他抱紧了苏雪,“欺负过你的人,怎么能算是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