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京余怒未消,像是一幕英雄的后□□角戏自吹自擂。只是,盛灵知道。他可不是什么英雄,顶多是家庭伦理剧里蹩脚且不堪重用的前夫。
这已经是盛灵能给他编排的戏份最多的角色了。
她看了眼手表,距离她下个日程还有不到一小时。她要速战速决。“你手上还有多少画?你知道的,我是说和那幅徽州水墨一样水平的。都卖给我吧。”
“你想帮他?不可能。”
他几乎是承认了画是文宜作的。盛灵来回避讳了这么久,没想到冯京压根不在乎她知道这件事。转念一想,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问:“是因为冯局长?”
今日种种,竟然让冯京一个男的彻底放弃了对父权的追逐。真是可笑。
“你都多大了,还指望你爸以你为荣,天天出门吆五喝六读你的奖状呢。”
“要你管!”
“没想管你,记得把画寄给我。”
盛灵走至楼梯口,被冯京喊住:“喂!”他更像是在报复。
“你就那么喜欢他,为他排忧解难。”
她回瞪了一眼,没什么效果,冯京还是一副欠打的样子。“你是不是有病?承认他的画很好很有投资价值很难吗?”
“不难。我承认了。”冯京扬起头送别,“过几天给你报价嗷。”
盛灵:“你别再让文宜给你画了,后面的我不会收的。我尊重你们过往的交易,也希望你尊重一个买家。”
“你最好只是一个买家。”
盛灵不耐烦地望向他,“冯京!你无权干涉他的人生。他有没有人爱,有没有人偏袒,同你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关系?”冯京眼底的执拗泛了上来,“没有我,他根本不会到A大来读书。”
“哦。”她不想打探太多两人之间的细节,此刻只用知道文宜真的是那位画家就够了,转身进入电梯不再言语。
电梯缓缓上行,盛灵不由自主地用手支着金色的栏杆,垂头思索冯京刚刚说的话。她对文宜到底是什么态度?
如果说只是对新人画家的慧眼识珠好像太浅薄了些,如果说是一见钟情,也不太对劲。她心里像塞了块海绵,不停地吸收来自外界的、关于文宜的言论。这块海绵越来越大,在心底那片松软的平原上淅淅沥沥。
她狠狠心,重重地摇头把湿海绵挤压成煎饼。
然而,一朵云飘来了。
电梯门打开,徐徐露出文宜的一张脸。
盛灵第一时间是看了眼楼层,二十七,没错啊。
文宜笑着问:“要搭网约车吗?盛小姐。”
她的小心思被猜中,尴尬的很,摆摆手赶紧逃走。文宜并没有急着进电梯,而是注视着她离去的身影。直到看到她走向盛堂年的桌子前,才松了口气。
回想起刚刚冯延跟他说的话,他难免有些担心盛灵。被冯延看上绝不是件好事,仅在这座酒店里他就有两个固定的套房。
算了。他摇摇头,看样子她爸爸也在,他没什么能做的。只能像冯延说的一样,尽量同她保持距离,不能暴露代笔作画的事情。
那厢盛灵已经坐在盛堂年的对面,撒起娇来。
“爸。”
“你怎么说都没用。你小叔说了,盛彗现在每天学到凌晨,在全家人面前发誓一定要考上A大。这个忙你必须帮。”
“全天下那么多大学生,怎么就非得找我辅导功课呢?你跟小叔说,我不去。”
“要说你自己说。”盛堂年老来耍赖。
盛灵脑筋一转,反正说起冯局长的事情的时候也要说到文宜,不如一次性都说了。但父母一直不让她在外宣扬家世,冯延和冯京这回事儿却也不好直说。
盛堂年见她脸上浮起一抹少见的纠结,赶忙问:“怎么了?灵灵。”
“我看中一幅画,可是它好像是代笔。但好在这件事情应该已经冷处理好了,这段时间我要跟进这个画家。也就是说,我学业之外的时间都要放在买画卖画上,没空辅导盛彗。 ”
她爸是个画痴,盛灵以为她这么说,他第一时间会要求看文宜的画。只要画看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没曾想,他问:“代笔?冷处理?你怎么处理的?”
“我找到了真假两位画家。”盛大小姐有些吞吞吐吐,“我用了一些手段,威胁他卖画给我,也让他不能再找那个真画家。”
“违法?”
“怎么可能?!”
“那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手段这么奏效。”
要是苏易简在就好了,妈妈只会夸她做得好很有头脑。不像盛堂年,在商业操作或者说交际手段这块严格的很。
要是盛堂年知道污蔑她被包养的人只得到了学校的处分,没有同等得社死一回,是万万不会收手的。
他们坐的是个四人座,盛灵蹬蹬蹬跑过去,邻着爸爸坐下,低声把冯京和冯局长的事情倒了个干净,还大方的表示不需要老爸给这次的牵线搭桥回报费。
“你还是太嫩了。”他忍了一会儿才评价道。
盛灵一向是对自己百分百肯定,今天的事情没有纰漏,当下质问:“为什么?”
盛堂年略微侧了侧身子,耐心地教导:“第一,那个父亲如果真的像他所说是你妈妈的忠实收藏家,不可能不知道我们简灵斋的名号,还用你帮忙打招呼?早就是你爸我的重点观察对象了。第二,那孩子也不是走画画专业的啊,为什么要找人代笔呢?图名?这太站不住脚,很大可能你的小画家是个作仿画的能手,不好意思自己署名索性送给老板的儿子。”
盛父口中的打压和瞧不上已经表露无疑。盛灵还想试试,掏出手机递给他:“爸,你先别急着下结论,你先看看这幅画。”
他接过画,盛灵也不再发声。
过了约一刻钟的时间,他语调轻松地说:“你看,这不全对上了。你的小画家专门仿你妈妈的画给那位父亲,所以他私下自己的画也是你妈妈这一派的水墨风格,你看这条路多像你妈妈十几年前《冬日寒梅》的背景。”
“你的意思是说,妈妈也画过盛家老宅的青石板路。”
“对啊,他这一看就是一比一临摹画出来的嘛。”
盛灵抬眼看着爸爸,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戏谑也没有心虚。她心里猛烈地蒸腾起来,喘不过来气,也没勇气再看一眼爸爸的眼神从而确定自己。
“芝士蛋糕还没吃呢,先吃点。”
“我吃不下,刚刚和那个局长吃过饭。”
“对了,说起那个局长,你不要联系了。有什么事情直接发给我,我来解决。你道行太浅,招架不住的。”
盛灵点头。
司机把盛堂年送到机场后,转身问盛灵:“盛小姐,送你去哪儿,学校还是家?”
“我们小区旁有个滨江公园,你把我放在公园入口就行。”
“天黑不安全,盛小姐。而且你爸爸嘱咐我必须把你安全送到家的。”
盛灵脑子里思绪万千,见他坚持,只好说:“那行,你在公园门口等我四十分钟。”
盛灵在车上的时候就悄悄搜了当年徽州的二把手,找了许久,看到个名字叫“冯延”的,相貌年龄都对的上。
冯延如果要骗她,没必要说出一个事实调味。大概率他说的都是真话。可要是他说的是真话,爸爸怎么可能不熟悉他呢?
最重要的是,她从没跟人说过。那幅画上最可疑的不是青石板路,而是一盆水缸莲花。她隐约记得那缸莲花和她自己关系很大。
哪怕那是在画的中心位置盛堂年也根本没关注到这缸莲花。
她又在手机上开始搜寻那幅《冬日寒梅》,可惜那时候科技不发达,没有照片或是扫描版本留存。
十一月底,江边的风开始变得刺骨。盛灵被吹的一哆嗦,脑袋也灵光了。但看时间苏易简已经睡下了,但她必须要趁着盛堂年到香港下飞机前问到她,低着头编辑了条信息给妈妈。
她走出滨江公园,入口处停着两辆车。
两辆车她都坐过。
问题的答案近在咫尺。她只用走上前去问一声“是原创还是临摹”就可以了。
她停在了入口。
文宜会说真话吗?她和文宜之间到了可以说真话的关系吗?
猝不及防,她被身后冲出来的人撞倒。千钧一发之际,司机车边跑过来扶住她的手臂。膝盖却跌在了水泥路上,擦破了皮。
盛灵重新站稳后想要找到那人,四处张望。
司机:“盛小姐,那对情侣坐我后面的车走了。”
那辆车果然已经不见踪影。盛灵轻哧一声,“送我回家吧,谢谢。”
文宜一路尾随而来,停在公园外。
他知道盛灵在找他,眼睛下意识地回避。就在这时候,刚刚撞她的人竟然拉开了自己的车门。
“师傅,去A大新校区。”
西装革履的男人已经扶起她了,文宜:“好。夜间加价,我收20。”
“行,师傅快出发吧。马上到学校门禁了。”
文宜送完人忍不住又回到了滨江公园。
他从入口进去,顺着鹅卵石路走。夜深,几座石灯笼在地面上发出冷绿色的光。他精神萎靡,低着头踢着偶然发现的小石子泄气。
地上躺着一支试用装的女性香水。
很眼熟,不,他可以肯定:这就是盛灵的。
盛灵喜欢给自己的所属品加上一个空心圆的标记,正如这瓶香水的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