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没,沈总好像要升到国外总部去了。”
“我也听说,好像还说沈总要把那个谁也给带去呢。”
“哪个谁?”
下班后的办公室空空荡荡,仅角落一线白炽灯昏昏亮着。加班实在无聊,屋里仅剩的两个员工投入地聊着八卦,完全没注意到门边的人。
“就是你上司呗——”
闲聊声戛然而知。
话断在半空,那员工把剩下的话咕嘟咽回肚里,板凳往前一拉,鹌鹑似地缩在电脑后。
另一个可就没这么好受了。
“江经理。”
女生心虚地摸着鼻子,不敢看江嶷的脸。
江嶷没说什么,只点点头:“加班?”
也算是给个台阶下了。
部门的人都知道江嶷虽然面冷却是个好脾气,从不苛待手下的人。见江嶷没生气,张昭的胆子大起来,她滑着办公椅慢慢凑上前。
“江经理,你真的要走了吗?这么好的领导我真的会舍不得你的。”
键盘上的手一顿。
“我……”
“江经理。”
声音忽而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江嶷。
张昭心里暗骂这人未免也太不会挑时候,一抬头,却愣住了。
是沈行之的秘书。
“沈总叫您过去。”
江嶷推开门,总裁办公室的灯光有些昏暗,电流间或不稳地抖动一下。
“要换灯泡了。”江嶷无意识喃喃。
“嗯,只是一直没来得及。”
文件后的人抬起头。
黑发一丝不苟地向上梳起,银色的窄框眼镜后是一对锐利的凤眸,眼尾微挑,睥睨间总带几分慢条斯理。领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解开,懒懒地歪在锁骨上面。
江嶷将视线从灯上收回来。
“沈总。”
他熟练地在沈行之对面坐下。
眼镜摘下,轻轻磕在办公桌上,发出声细微的脆响。
江嶷跟着声音看到了桌上的备用灯泡。
“决定的怎么样了?”沈行之直入主题。
视线垂下,江嶷忽然不敢看沈行之的眼睛:“我……”
“江嶷。”
大抵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沈行之开口将他打断。
“这次机会很难得,有些人一辈子也等不来一个去总部的机会,你要取舍,要清楚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
“我明白的”,江嶷牵牵唇角,却莫名苦涩,“沈总,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餐桌上的情节从眼前闪过。
江嶷痛苦地皱起眉。
他不敢走,他好不容易才和陈酽走到现在,他怕自己一走,陈酽就会忘了他。
恶龙只有昼夜不舍地守在高塔边,才能确保公主不会被骑士救走。
他不能离开。
“对不起。”江嶷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沈行之咬牙深吸一口气,狠狠捏了捏眉心。
江嶷只耷拉着眼帘,不发一言。
沈总大概真的对自己很失望吧,就算责骂他、开除他,也只是他自己活该。
“小江。”
无意识互相磨蹭的手指一顿,江嶷抬起头。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沈行之这么喊他了。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江嶷入职的那天。
那时沈行之还带着厚重的黑色眼镜框,短短一年的职场生活尚还磨去他身上的学生气,两个囊中羞涩的年轻人在公司后面的小巷烧烤摊小聚,到最后两人身上都带着酒气,厚重的眼镜框滑到鼻梁半腰上,那对朦胧的凤眸凝着江嶷,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走到更远的地方去。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不等江嶷想出答案,沈行之接着说下去:
“作为上司,我选择你是因为你的能力。作为学长,我希望你能抓住这个机会。”
“学长……”
啪!
只听得一声响亮的电流声,头顶的灯光一跳,偌大的总裁办公室陷入了黑暗。
“灯!”
江嶷飞快站起来,却也松了口气。
黑暗中传来声轻叹:“终于还是坏了。”
秘书很快赶来,但行政的人都已经下班,一时间也无计可施。
“我来吧。”
江嶷拿起桌上的备用灯泡,查看型号和款式。
“安全吗?”沈行之有些犹豫。
“没事,在家里我也常做这些的。”
不知道为何,沈行之眸色深了深,却没拒绝,“好,那就麻烦了。”
断了总闸后江嶷脱下皮衣,踩上那面价值不菲的办公桌。
一只冰凉的手紧张地扶上他腿弯。
江嶷低下头,对上沈行之担忧的眼神,一笑:“没事的,摔不了。”
三两下换好了灯泡,房间重回明亮。
江嶷拍拍手,将换下的旧灯泡丢进垃圾桶,余光里沈行之抽出一张湿纸巾。
“我来吧学长”,江嶷以为沈行之是要擦办公桌,于是伸出手想要接过湿纸巾,“毕竟是我踩脏——”
可下一秒,潮湿冰凉的触感包裹指腹,而后顺着手指滑下,仔仔细细擦过每一处缝隙。
“这样就干净了。”湿巾从指间离开,沈行之后退一步,满意地端详。
“谢……谢谢沈总。”
那可是老板亲自给他擦手啊,再擦下去怕不是该遭雷劈了,于是江嶷落荒而逃,完全将自己的皮衣抛之脑后。
“江经理!”
江嶷刚进门,滚轮便哗啦啦响起来,只见张昭像是什么轮椅怪人一样蹬着办公椅朝江嶷滑来。
“张昭”,江嶷捏捏眉心,一叹,“在其他领导面前可千万别这样。”
张昭嘿嘿一笑:“江经理您心胸开阔,大人不记小人过,您——诶!等等,其他领导……?”
突然领悟到什么,张昭神秘兮兮地凑上来。
“江经理,您果然还是要去总部了吧。”
江嶷看她一眼,不答话。
张昭却擅自将这反应理解为了默认,她对着江嶷竖起个大拇指,“江经理,您现在可是爱情事业双丰收了,羡慕!佩服!”
爱情。
无心之语最伤人,江嶷眼帘垂下。
心口酸水翻涌,一直酸到眼眶。
张昭本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抬头看到什么后猛地闭了嘴。
“江嶷。”
一只瓷白的手闯入视线,向上望去,小臂是被江嶷落下的皮衣。
沈行之站在工位前,盯着江嶷眼睛。
“你的外套忘了。”
咚!
张昭猛地弹起身,办公椅撞在墙上,碰出声夸张的响。
沈行之凤眸冷冷一斜。
“你不工作吗?”
“工工工作!”张昭推着办公椅就跑。
“沈总。”
江嶷开口,将沈行之冰冷的视线拉回,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那视线落在他脸上的时候已经软了下来。
“嗯?”
沈行之懒懒地哼出声鼻音,音调扬起,像羽毛轻搔。
“能不能再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我会给您一个答复的。”
“可以。”
沈行之答得干脆,他提起皮衣的衣领抖抖,递到江嶷面前。
江嶷伸手接过。
“可千万——”
衣领上的手并不急着撤去。
“别让无关紧要的东西毁了你。”
“你会毁了他的。”
画室里。
在距离缩到危险之前,江洲提住陈酽的后领。
攻势被迫叫停,陈酽却不恼,只甜腻腻地挂起弯月眼,让人几乎看不清眼帘后那对琥珀色的眸子:
“怎么会呢?和我在一起一直都是小嶷的心愿呀,更何况,我们很好,不是吗?”
“你不爱他。”
琥珀色分明起来,唇边却仍是悚人的笑意:
“小洲你可真喜欢开玩笑,我不爱小嶷还能爱谁?”
“我。”
也只有江洲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而不会让人觉得他意识过剩,他盯着陈酽,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别害我哥了。”
笑面如漆妆迅速斑驳脱落。
“哥、哥、哥,你倒是句句不离他。”
陈酽神色扭曲一瞬,却又很快绽开。他踮脚上前,揽住江洲的肩,耳语轻吐,蛛丝般缠上来:“那你就来替他啊,如果是你,我随时可以放弃江嶷。”
江洲眉头一拧,抬手就想推开身上的人,一抬眼,却倏尔撞进一对愕然的眼睛。
瞬间改变了主意。
他反手叩住陈酽的脑袋,俯下身。
江洲知道,从哥哥那个视角看过来,这一定是一个吻。
因为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对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眸子里,有什么正在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