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嶷。”
江嶷还没来得及完全张开怀抱,陈酽便一头扎进他怀里。
冰凉的泪水蹭上他胸口衣料,抓着他衣角的手细细颤着,江嶷只觉一阵心疼。
“我、我没事的。”
陈酽很快抬起头,倔强地擦干眼泪:“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控制好情绪。沈总,对不起。”
鼻头红红,眼下还挂着泪,笑容却挑衅。
沈行之盯了他半晌,突然看向江嶷。
“小江,你准备好了吧?总部那边要求你和我尽快到位,最迟下个月。”
“什么?”
陈酽猛地扭头看向江嶷,满目诧异。
在他强烈的盯视下,江嶷一点点低下头,“好的,谢谢沈总提醒。”
沈行之轻笑,他抬手将立在桌上的花束一推:
“把该处理的处理掉,就可以定机票了。”
啪——
雪白的花束摔进垃圾桶,像是浪花拍在礁石上,粉身碎骨。
陈酽后槽牙重重一磨。
花束最后被陈酽从垃圾桶里捡了回来。
一路捧着花,视线从四面八方隐晦投来,江嶷知道那些人在议论,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被一点小小的喜悦淹没。
这是阿酽送给他的花。
两人就这么走到了地下停车场,车门刚一关上,陈酽便等不及地拍着花朵上沾染的灰尘抱怨起来:
“他怎么能这样,虽然对他那样的大人物来说这花确实不值钱,但这也是我一朵一朵挑出来的,你看——”
陈酽抬起手,露出指腹上细细的划痕。
“为了给花剪刺,我都把手弄伤了。”
这可是画家的手。
江嶷心疼地捧起陈酽的手,小心翼翼地吹,像是过往十年间的每一次。
“痛痛飞走。”
明明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江嶷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对这样肉麻的台词感到羞耻,他哄着,嗓音有点发紧。
陈酽最爱看的就是江嶷这种表情。
“好像没那么痛了。”陈酽漂亮的眸子弯起。
江嶷松了口气,他将陈酽那双比他小了太多的手包起:“阿酽,我替沈总给你道歉,他应该不是故意要提……”
“你凭什么替他道歉?”
掌心里的手猛然抽走,陈酽怒目盯着他,不觉间又红了眼眶。
“他是你什么人你要这么替他着想?”
“我和学长认识很多年了,怎么多年来在公司里他帮了我很多。”
“小嶷”,陈酽盯着他,“他为什么帮你,你一点都不懂吗?”
江嶷张张嘴。
“因为……我帮过学长?”
毕竟那时他总会多做一份饭给学长,学长后来帮他,大概也是感激于他的帮助吧。
江嶷暗自想着,回忆却被一声自嘲的笑打断。
他抬起头,瞳孔蓦地一缩:“阿酽,你的脸怎么了?”
只见陈酽脸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个浅红的巴掌,江嶷的心脏揪紧,他抖着手捧起陈酽的脸颊,想碰一碰,又唯恐碰疼了他。
“我知道我不讨人喜欢,可我真的好疼啊,小嶷。”
陈酽看着他,大颗的泪珠滚落。
江嶷怔怔地摇头。
“不可能,学长——沈总他不可能会……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陈酽最恨的就是江嶷这个样子,装什么好谋善断、装什么善解人意,既然最爱我就要无条件的偏向我啊!
“没关系的。”陈酽惨然一笑,慢慢拉下江嶷捧着他脸颊的手:“没关系,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人,我父亲是罪人,我是罪人的儿子,我没有信誉,你不相信我也很……”
陈酽蓦地闭上嘴,最后两个字被压抑的呜咽声取代,琥珀色的眸子蓄满水色,只有强撑着不眨眼才能让那些眼泪停止滚落。
“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嶷彻底慌了阵脚,他手忙脚乱地抱住陈酽,夹在两人间的花束散出浓郁的香气,熏得江嶷头晕目眩。
他磕巴着安抚:“不是的,阿酽,我没有不相信你,我、我。”
“嗯,我明白的。”陈酽虚弱地伏在江嶷肩头,眼泪因此倾落而下。“是我太在乎你了,因为我只有你了,小嶷。”
肩头潮乎乎一片,江嶷的心也化成了一滩水。
他紧抱住陈酽的身体,下定决心:“阿酽,跟我走吧,去总部那里。”
一起离开这个总让阿酽想起伤心事的地方,去更远更辽阔的远方,去搭建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家——
陈酽慢慢从江嶷怀里挣脱出来,摇摇头。
江嶷瞬间如坠冰窟。
是啊,是他被快乐冲昏了头脑才让他忘记了自己只是个替身,而正牌白月光已经回来了,他这个冒牌的,该让位了。
江嶷实在是僵硬得太久了,久到连陈酽都注意到了他的反常。
脸颊被托起,带着薄茧的指腹细细磨蹭着,陈酽轻笑:“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嘛,我要办画展,你忘啦?我要把关于你的每一幅画都展示出来。”
熟悉画家陈酽的人都知道,这位天才画家的画作里有一个永恒不变的主题,那就是他的爱人。
但至于他的爱人是谁,无人知晓。
就江嶷自己也搞不清楚。
江嶷低垂眼帘,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裹挟着。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爱是假的、誓言也是假,可他却仍可悲地心存幻想。
咔嚓——
陈酽笑着拧断一支玫瑰雪白的头颅。
无温度的指尖顺着江嶷耳廓滑下,将那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玫瑰轻搭在他耳畔上。
陈酽语调温柔,像是孩提时母亲轻声细语的哄。
“小嶷,我会让所有人看见,我对你的爱。”
在这样甜腻到恍若午后梦境的氛围里,江嶷却难得走了神,他恍惚想起某个寒冷的深秋傍晚,远比同龄人瘦小的弟弟仰面哭泣,母亲蹲在弟弟身前轻声细语地安抚,而他只是无措地站在一旁。
他听到母亲用疲惫的声音对他说:
“小嶷,去看着灶台,别让锅里的粥扑出来了。”
画室。
陈酽坐在画架前起稿,李然盘坐在一边将牌洗得哗哗作响,平板搁在一边自动播放着视频全当背景音。
“酽酽,真有你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别说了。”
陈酽蓦地将画板上草稿撕下,眉眼间是难掩的烦躁。
“诶呦呦,好大的火气。不是才说灵感回来了,怎么快又走了?你这也太不稳定了。”切牌的手停下来,李然啪得打了个响指,继续火上浇油:“哦!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终于追到白月光的喜悦把你的脑袋给冲昏了,唉,我理解你——”
纸团恶狠狠地砸在李然面前,将好不容易捋整齐的牌垒砸乱。
李然叹了口气,端正了态度:“酽酽,你就坦诚一点地说吧,到底遇上什么事了。”
陈酽重重磨了下后槽牙,语气生硬。
“他要出国了。”
“哟,第零章,白月光出国。”
陈酽瞪他一眼。
“好好,我不开玩笑了,那你说说,江嶷他为什么要出国?”
“调职,去总部。”
“那感情好啊,高升,你挺旺夫的。”
打趣的话落在地上,没人回应。李然尴尬地挠挠脸,忽然,他手上动作一停,意识到什么,“等等,你不打算和他一起去?你在国外不是……”
“我要办画展。”
“画展哪里不能办?外面的机会只多不少。”李然焦急地锤了下空气,“我是真不理解你,你找的那个画廊也不算多大,去那都算屈了你的才,你到底有什么执念啊?”
陈酽忽然放下画笔,从画架前站起。
李然视线追着,直到陈酽在他面前蹲下。
视线落下,停在被砸乱的牌堆上,长睫掩住了陈酽琥珀色的眼眸,看不清其中情绪。
“然然,帮我抽一张吧。”
“你要算什么?”
“就算,他会不会抛下我。”
李然张张嘴,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那,要是江嶷真的出国了怎么办?”
陈酽又不做声了。
平板上正巧一个视频结束,而另一个视频又没有开始,画室短暂地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李然抿抿唇,将散落的牌一张张捡起、收拢,重新清洗。
牌声中,新的视频开始。
“昨天一场轰轰烈烈的表白把这位天才画家又推入了大众视野,欸,不知道的观众肯定好奇了,这陈酽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李然警觉地抬起头,还没开口,就已被陈酽捂住了嘴。
只见陈酽偏着头,听得认真。
“要谈陈酽,就不可避免地要提起他那位,诶!——老赖父亲,陈多魁,这个人可不是个好东西啊,拖欠薪资,逼得上千个家庭走投无路啊。当时讨薪的工人里啊,有一个叫沈威的跳楼讨薪,就这样都没要来个一星半点……”
“……要我说啊,像这种靠嚼着别人血肉长大的人,就该被封杀,让他在画坛无法立足!”
李然手猛地一抖,一张牌霍地从他指尖抖落,翻转过来。
陈酽将偏过的头摆正,看向那张牌。
“是什么?”
李然慌忙回神,“是……”
他愣了愣,而后抬头对上陈酽的眼睛。
他看见琥珀色的镜面上自己神色愕然,而在他的愕然中,陈酽慢慢勾起唇角。
那是一个尽在掌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