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眼睛很尖吧。”
陈酽笑眯眯地向江嶷邀功。
江嶷当然没有逃走,倘若真的逃走的勇气,他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哥。”
江洲在江嶷对面坐下。
“小洲,好巧。”
桌下,江嶷攥紧了裤面。
他知道陈酽一定会像在家里那次一样选择坐在江洲旁边,他几乎不抱有期待了。
可这次陈酽却在他旁边停下。
心脏瞬间猛烈地跳动起来。
“阿酽,我——”
江嶷匆忙站起身想要让陈酽坐进去,却不料陈酽笑着将他往座位里面搡了搡,“你坐进去啦,你知道的,我不是要洗手就是要出去拿东西,进进出出的可烦人了。”
这下,就变成陈酽和江嶷面对面了。
刚一坐下,陈酽的视线便落在正对面的江洲身上。
江洲今天穿的还是那天的皮衣,只是细细看去,某些细节处又好像有些不同。
“小洲你不热吗?”陈酽弯着眉眼取笑,“还是说你这衣服是金子做的,舍不得脱?”
江洲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陈酽,忽而转向江嶷问道:“哥,东西找到了吗?”
来自身侧的视线灼热,江嶷僵硬地摇摇头,祈祷着这个话题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可陈酽却已警觉起来:“什么东西?小嶷,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江嶷抿紧唇。
这时,江洲突然从对面的座位上起身。
“让让。”
陈酽明显愣住了,江洲却不给他思考太久的时间,直接提着陈酽衣领将人拉开。
江嶷身旁的人很快换成了江洲。
“小洲?”
江嶷不解地看向弟弟。
只见江洲抬起手臂,露出衣服两侧的口袋:
“哥要是不相信我之前说的话,就亲自来搜一搜好了。”
“我没有不相信你……”
可江洲仍是大开着双臂,一副不自证清白就绝不让这件事过去的架势。
江嶷无奈地摇摇头,总感觉是在陪着小洲过家家。
他想起小学的时候,弟弟也是这样把班里女同学送给自己的饼干糖果藏在口袋里,再等到无人时神秘兮兮地凑到江嶷身边,拉开了口袋邀哥哥探索里面的“乾坤”。
只是与那时不同了,现在的口袋里除却手机外再无它物。
正如他们兄弟俩愈行愈远,渐渐变得无话可说。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指尖无意识蜷缩一下,江嶷强行忽略心头的沉重,刚想将手掏出,贴在掌下的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
江嶷来不及将手抽出,江洲的手便探进来。
纵使男款外套的口袋已经很大了,但两个成年男人的手挤在里面还是显得无比拥挤。
所幸这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江洲接起电话从座上离开,江嶷对上陈酽的眼睛。
总带着笑的眼眸此刻冷意彻骨,死盯着江嶷搭在膝上的手,那目光如箭矢,狠狠刺进指甲与肉的缝隙。
江嶷忽然疼得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
可他却只是像个被割破喉咙的人,竟连一个成形的音节也吐不出,只能漏出些微弱的气音。
陈酽单腿一抬,搭在沙发边缘,向来娇小的躯体却投下一片天罗地网般的阴影。
江嶷本能后退,后背抵在带着水汽的落地窗上。
“阿酽?”
手腕忽而被死死抓住,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碎。
西餐厅暧昧的光线下,陈酽琥珀色的眸子恍惚间变成了竖瞳。
森白的犬齿露出,狠狠咬上江嶷虎口。
!
江嶷猛地弹坐起来。
两人的身体和沙发靠背共同构成一架密不透风的围挡,谁也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好疼……
江嶷蜷起身体,却仍发不出哪怕一个字节。
蛇瞳盯着他,像是在等待猎物死亡。
“哥,后台程序有点问题,我回去处理一下,先走了——哥,你怎么了?”
江洲注意到他眉间的痛色。
“没什么,我送你过去吧。”
陈酽将腿从沙发边缘放下,笑眯眯地晃晃手里的车钥匙:“怎么?我都送过你那么多次了还不放心?正巧我也要去画廊一趟,咱俩离得这么近,多方便。”
江洲抿了下唇,似乎想拒绝。
“小洲。”
江嶷仰起脸,重新恢复工作的声带听起来疲累极了。他慢慢扯开一个笑:“你们路上小心。”
“打扰一下,战斧牛排好了。”
超大份的食物推到江嶷面前,服务员愣了愣,迟疑问道:“这些……您一个人吃?”
原来陈酽如此执着地选择这家画廊,是因为它离江洲的公司很近。
餐刀刺进五分熟的牛肉,淡粉色的汁水溅出,像是一颗半熟的心脏。
原来他们每天都在见面。
雪亮的餐刀一刀刀将心脏肢解,而后任由它七零八落。
原来他才是第三个人。
江嶷无所感知地咀嚼着,大脑已然失灵,全部指令失败,只剩牙齿机械地运动。
他在等,可一直等到那颗巨大心脏被分噬殆尽,陈酽都没有回来。
牛肉装在肚子里,像个沉甸甸的包裹,饱胀得几乎要炸开。
可他还是空虚。
“到啦。”
汽车在大楼前停下,陈酽弯弯漂亮的细眉,语气莫名雀跃。
江洲却没什么和他多说的心情,抬脚就要下车,却没将车门拉开。
不信邪地再拉一下,车门仍是紧锁。
江洲抬起头,对上后视镜里陈酽笑吟吟的眼睛。
“把门打开。”
“小洲,你之所以不拒绝我,不过是为了用这种方法逼小嶷对我死心。我知道的。”
江洲难得无言,收在口袋里的手紧了紧。
陈酽巧笑,懒懒地趴在方向盘上,斜望他:“说你聪明还是笨呢?小洲。你还不明白吗,小嶷根本就不可能离开我,他爱我。”
“爱是会消失的。”
“但他离不开我。”
陈酽盯着江洲沉默的脸扑哧笑出声来。
“江洲,后悔吗?后悔三年前撕破了脸也要把江嶷出国留学的机会抢走,后悔那么费尽心思地想要阻止江嶷和我一起出去?”
空气中漾开声带着讽意的轻笑。
“不过聪明如你,也算不到我爸会在我出国前夕被捕,财产被清算,我失去了出国的机会,和江嶷一起留了下来。你说,如果三年前你没走,江嶷会不会就不会落到现在这副田地了。”
砰!
后视镜在重击下歪斜,松松地垂落。
“你到底要干什么!”江洲咬牙,仅剩的理智让刚刚那拳不至于直接砸在陈酽脸上。
陈酽从鼻腔后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我要什么?”
后槽牙嗒得一声咬紧,陈酽眼尾飞红,泛出残忍的血色:
“我要江嶷看着我、只看着我,我要他——变成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东西。”
“陈酽!”
“不过,好消息,我快要成功了。”
陈酽知道自己此刻一定顶着张小人得志的脸,可他更觉得畅快了。
忽然,陈酽只觉后背猛地一痛,身体重重摔在车门上,江洲的手掐着他的脸恨恨地往下按着,和江嶷同样精致的五官因为怒火而扭曲起来。
在乍然的疼痛后,陈酽没由来地想起江嶷,想起那双缱绻的、柔软的手,像是少年时代的情书,含蓄而珍惜地抚过他的眉眼、鼻尖。
可今天,那只向来柔软的手上多了一道渗血的牙印。
他忽然记起江嶷的眼睛,那里满是恐惧。
压在脸上的力道骤然抽离,砰——
车门重重甩上。
在长久的回音了,陈酽摸了把脸,触到一手潮湿冰冷的眼泪。
哭什么啊?
这不是你活该吗?
想你这种令人作呕的东西本来就没有人会爱你,你装什么委屈啊?
“闭嘴!闭嘴!”
陈酽把脑袋往方向盘上重重一撞,车外应声响起刺耳的鸣笛。
手颤抖着扯住头发,疼痛让陈酽稍稍清醒过来。
“没关系……没关系的……”
只要小嶷还在他身边,只要还愿意看着他,哪怕是恨也没关系。
咚咚咚!
车窗霍地被人敲响,陈酽肩膀一抖,猛坐起身。
原来是画廊的负责人。
陈酽匆匆整理好表情,摇下车窗:“蔡老师……”
“个展被叫停了。”
“什、什么?”
陈酽表情空白一瞬。
“最近的争议你也知道,我们也是要权衡利弊的,所以你这个画展,还是算了吧。”
“可我们不是说好的……”
“唉,不是我不想,是我们老板那边下了死命令,就算我个人再想帮你也没有可操作的空间,你啊——”
负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摇摇头。
“话就说到这,一会画廊有重要的客人要来,你没事就赶紧回去吧。”
“蔡老师!”
不等陈酽继续说下去,负责人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陈酽刚想下车去追,就见负责人健步向一辆低调的黑色迈巴赫走去,负责人殷勤地拉开车门,点头哈腰。
一条长腿从车门迈出。
陈酽眯眯眼睛,咬牙挤出那人的名字:
“沈、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