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

将年轻的男声推远，陈酽声音温和，几乎称不上斥责。而后却又冷下来：

“什么事？”

江嶷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所幸，他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食管猛烈地抽搐起来，一股腥甜的液体骤然涌到喉头。

直到视野被一片刺目的血色浸染，江嶷才意识到那时什么。

好疼啊。

身体蜷缩起来，口腔里浓重的血腥引来了下一波干呕。

“江嶷？”

电话那边的声音逐渐模糊，有一点担忧在里面吗？江嶷没有余力去分辨了。

“江嶷！”

恍惚中，江嶷听到沈行之慌张的叫喊。

奇怪，学长怎么会在这里。

被人扶起，江嶷张张嘴，却只是落入梦境般的漆黑。

身体泡在温暖的海水里，海浪轻柔地推着他的腰，像是幼年时摇篮慢慢地晃，又像是一个人的视线温柔地落在他身上。

视线？

是陈酽吗？

心脏缓慢而有节奏地跳动着，眼皮沉重。

江嶷终于睁开眼。

“醒了？”

沈行之从纸质报告里抬起眼，银丝镜框后的眼底青黑一片。

江嶷垂下视线。

“沈总，谢谢你。”

他想问沈行之昨天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们俩之间，不需要说谢谢。”沈行之站起身，用带着凉意的手掌贴了下他的额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江嶷摇摇头，拉住对方要离开的袖口。

“异国，可以再早点去吗？”

沈行之霎时瞪大了眼睛，像是呛了一下。好半天，才终于恢复了他原本的游刃有余：

“好、好！我们马上就——”

“小嶷！”

“诶！你不能进去！”

陈酽冲进来，护士在后面追着，见江嶷醒来，她一愣：“五号床醒了？”

“小嶷，你怎么样了？”

陈酽径直挤开沈行之，扑到床前，握住了江嶷的手。

“你出去……”沈行之刚想阻拦，江嶷却摇摇头。

沈行之叹口气，摘下眼镜搁在文件夹上，捏捏眉心，转身离开。

“他什么意思？还要再回来？”陈酽盯着眼镜撇撇嘴，“你明明是我的男朋友。”

江嶷偏头看向窗外。

握着他的手一僵，陈酽忽而站起身，抓住眼镜就要往垃圾桶里丢。

江嶷蓦地抬手。

吊针从手背滑脱出去，皮肉下瞬间淌出一线鲜红。

“针！”

陈酽挣挣被攥着的手腕，江嶷却恍若未觉。

“把我送来医院的是他，守到现在的也是他，陈酽，你有什么立场丢他的东西？”

陈酽张张嘴，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妈呀！”

一开门护士看到就是这一幕，天知道她只是出去找了个医生，怎么一回来就成这个样子了。

“可别乱动！都不知道疼的吗？难怪胃坏成那样才知道来医院。”护士数落着。

江嶷垂下眼睫，“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那么高的一个男人，此时却虚弱地倚在床边，连发丝都透着乖顺。像是易碎的玻璃制品品，顷刻间便会化作透明。

护士抿抿唇，闷头帮他重新扎上针。

“也、也不是怪你，只是说你都这样了，总得好好修养，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陈酽飞快接过话头。

护士偏头看了他一会：

“昨晚在这的是你吗？我怎么感觉……”

见陈酽脸色一变，护士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很快收拾离开。

房间安静下来，江嶷揉揉眉心，皮肤薄得能看到下面潜行的青色脉络。

“你也出去吧。”

陈酽瞪大眼睛：“你要赶我走？”

江嶷沉默片刻，躲过陈酽怔愕的目光。

“我累了。”

“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陈酽急匆匆喊起来，音调骤然一高。

江嶷却再次沉默起来。

“以后，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小嶷，别赶我走，别推开我，好不好？”

陈酽慢慢地在他床边跪坐下来，仰头看着他，循循善诱，语气温软。

只喜欢他一个人——

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

江嶷慢慢低下头，盯着针头处那一片刺目的淤青。

他的沉默无疑向陈酽释放出了犹豫的信号。

陈酽笑起来，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他扎着针的手，“我帮你捂手吧，小嶷。”

江嶷低头，两人的视线对上，陈酽咧开嘴，唇角漾开浅浅的梨涡。

别看我。

眉头皱起，江嶷只觉得胃又一抽一抽得痛起来。

陈酽什么都不知道，他用柔软的腮肉蹭蹭江嶷的手，“小嶷，你的手好凉啊，不过我会帮你捂热的。”

江嶷撇开视线，他看到床边桌上，银丝眼镜旁放着一个崭新的暖手宝。

“何必这么麻烦呢。”

回答他的却只有掌边轻浅的呼吸。

陈酽睡着了，眼下挂着沉重的黑眼圈，身上残留的香水变了味，原本的甜腻被一股刺鼻的辛辣覆盖。

大概是从别人身上沾染来的吧。

后来真的如陈酽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天天不落在家与医院间奔波，每天安安静静地陪在病床边，没有怨言。

一直持续到江嶷出院的那天。

“出院啦！”

陈酽挥舞着缴费单小跑过来，像只兔子。

他甜甜地笑，恍惚间竟给了江嶷一种错觉，好像两人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只是世上最普通的一对情侣。

“你看你，瘦了这么多。”

陈酽扶着江嶷，两人并肩往停车场走，陈酽忽而一跺脚，“我决定了！我现在就去买菜，中午我要给你炖一锅鸡汤补一补！”

他话音刚落，斜前方停着的车便滴地一按喇叭。

一个熟悉的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热情地冲江嶷挥手：

“江哥，出院了啊，恭喜恭喜！”

江嶷冲李然点点头。

陈酽小跑着上前拉开车门。

“来不及的。”

陈酽动作一顿，仰头看向江嶷。

“现在已经十点了”，江嶷看看腕表，语气淡淡地陈述，“就算从现在开始炖，也不可能在中午吃上。”

“你胡说！”陈酽固执地跺跺脚，神色有些委屈。“来得及的！我现在就去！”

为了证明自己没错，陈酽很快行动起来。

“喂！酽酽！”

李然对着陈酽跑远的背影大喊，却没拦住，只得求助地看向后座的江嶷，“江哥，你也劝劝酽酽。”

“随他。”

李然欲言又止。

车无声地开了半路，李然终于忍不住开口。

“酽酽他那晚做得确实过分，但他后来也找了你一整晚呢！江哥你别生气，你们能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啊，十年，你们就像是我磕了十年才终于在一起的CP，可千万不要BE啊！”

大概是意识到话题太沉重，李然企图活跃一下气氛，江嶷却没跟着笑。

这下换李然笑不出来了，他尴尬地搓了搓方向盘。

“你只知其一。”

江嶷终于开口。

“我！”李然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确实不知道你们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陈酽他绝对是爱你的！我看到！——”

李然顿了顿，像是在纠结。

在江嶷的沉默里，他一咬牙，心一横：

“我看到酽酽准备了戒指！”

江嶷眉头一皱：

“戒指？”

“对，我上次在画室抽屉里看到的，亮闪闪的，圈里还刻着你们名字的缩写呢——”

他话未说完，江嶷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

李然结巴起来：“我……说错什么了吗？”

“戒指?”

回应他的只有江嶷的低喃。

"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