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
陈酽推开上来关心他的侍者,脚步踉跄地向着走廊深处奔去。
他没有目的地,只想着不能在众人面前失态。
好热,身体深处像是建起了一座活火山,热浪一波又一波地喷发,几乎让他站不住脚。
那杯酒大概是母亲用来算计周颐的,幸好……都这个时候了,陈酽甚至还有余力庆幸——幸好不是周颐喝下这杯酒。
双腿骤然一软,陈酽咚得跪下。
纵使走廊上铺着厚地毯,膝盖仍磕得生疼。眼框发酸,陈酽强忍住落泪的冲动,冲着那逐渐靠近的虚影吼道:
“滚!”
那人应声一停。
“既然不需要我帮忙,那我就先走了。”
是幻觉吗?
陈酽还是飞快抬手抓住那人的衣角,像是紧抓一根救命稻草不放:“不要走!”
周颐回过头。
不是幻觉,真的是周颐,是周颐来救他了。
陈酽忽然有些想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彻底放松下来,陈酽只觉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火烫软了一般,脱力地向下滑去,又很快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扶住。
顷刻间天旋地转。
直到他的身体跟着周颐的脚步上下颠动起来时,陈酽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姿。
他被扛在肩上。
陈酽第一次觉得走廊这么长,□□烧得他眼睛又干又疼,颠倒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一个侍者打扮的人影闪过。
那个人要做什么?
但很快,他就没有余力思考了。
房间门关上,他被毫不怜惜地丢进柔软的床铺里,身体弹了弹,在周颐离开前,他挣扎着爬起来,抓住周颐的腰带。
一个简单的金属扣,他解了很久也没解开。
手好像完全不听使唤了,在第三次失败之后,陈酽忍不住哆嗦哭起来:
“别走,周颐,求你了,帮帮我。”
“自己解决。”
“不行,只有你才能帮我,只有你。”
周颐低下头,眸色沉沉,“这可是你说的。”
那眼神盯得陈酽周身一颤。
可下一秒,他却被人扯着手臂丢进浴缸,淋浴开到最大,冰凉的水流瞬间浇过他的身体。
陈酽本能挣扎起来,却被周颐按住了身体。
“别动。”
陈酽应声停下,只怔怔地张口喘息。
冷水蓄积,逐渐淹过他的身体,衬衫漂起来,露出纤薄的□□,骨骼嶙峋,带着病态的苍白。
周颐撇开头:“我帮你叫救护车。”
“别。”
陈酽已没力气抬起手臂,只是虚弱地叫住周颐。他面色潮红,嘴唇却苍白,缩在冰冷的浴缸里颤抖。
“陈酽?”
周颐推推他,却摸到一手滚烫,分不清是药物的作用还是被冷水激得发了烧。
“对不起。”
陈酽已然陷入混沌,他强撑着精神打量着面前人,“对不起,……”
含糊的念词里,周颐听到一个上扬的尾端,那是一个名字。
江嶷,还是周颐?
谁知道呢。
陈酽已混混沌沌睡去。
所幸热度在后半夜降下来,不管局中人意愿如何,清晨的太阳仍照常升起,该面对的事情想逃是逃不掉的。
陈酽弯腰捡起地上仍未干透的衬衫,一粒一粒地将扣子扣好。
明明已经重复做了将近三十年的动作此时做起来却很困难,等他终于将皱巴巴的衬衫穿好,周颐站到房间门前。
“我来吧。”
陈酽笑笑,越过周颐打开了房门。
下一秒,耳光挟着掌风落到他脸上,好不容易降下的热度就又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你这个不值钱的贱骨头。”
原来,在他们闷在房间里的不足一天的时间里,那张周颐扛着他的照片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现在,凡是手机通了网的都知道陈酽这位小少爷在婚宴上和男人进了宾馆。
女人被她安排的记者算计了,也算是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
周颐从陈酽和黑着脸的女人身边略过。
“站住!”
他回头,对上女人满是恨意的眼睛。深刻的五官因此扭曲起来,不复她营造出的优雅和自得。
“你以为你就可以独善其身了吗,周颐?”
女人忽而轻笑出声:
“还是说,我要叫你——江嶷。”
周颐心头猛地一跳,攥紧了拳。
陈酽却比他慌得更明显。
“妈妈!和那个没关系!”
原来如此。
在这场博弈里,陈酽比周颐更心虚,他太害怕了,害怕这个词提醒了周颐,让对方想起他曾如此过分地对待过自己。
但同时,他也太傲慢。
没办法,人总会在欺骗他人时自作聪明,自以为拥有了提心吊胆的特权,却忘记在谎言里,人人平等。
周颐紧攥的手掌松开,谁也没注意到他轻轻松出的那口气:“这种事情,还是问你儿子吧。毕竟,我是谁并不由我自己决定的,而是由他。”
气氛瞬间凝固起来,除了周颐,在场的每个人脸色都很精彩。
周颐勾勾唇角,转身离开。
在最后的视线里,他看到陈酽的身体往前冲了冲,似乎想喊住他。
但周颐没有停留,陈酽也没有出声。
因为没有立场。
是自己活该,陈酽想,是他害惨了江嶷后又把周颐拖下水,他现在所要面对的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是他的报应。
“酽,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母亲开了口。
这个女人总是可以在每一次摔倒后迅速爬起,她很快就想好了应对措施,只要她的这个儿子有一点像她,这件事就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其他的我都会安排好,你要做的就是对公众说是他强迫了你。只要你听话,你依然可以回到公司,依然是我的儿子,依然过你锦衣玉食的生活。”
陈酽垂下眼:
“可他没有强迫我。”
女人笑起来,像是在嘲笑她儿子的单纯。
“结果重要吗?噱头才重要,没人会在意真相,人们永远只能记住最吸引眼球的那一点。”
就像陈酽在江桥边做的那样。
他只需要一句话,就足以让一个人万劫不复。
“考虑得怎么样?”
陈酽抬起头:
“我明白了。”
“嗯!这个好吃,果然没有白白期待!”
只尝了第一口,西蒙便迫不及待地点起头来,叉起一堆薯条往周颐盘里送:“你快尝尝!”
“好。”
周颐笑着接过西蒙的“投喂”。
虽然比约定好的时间晚上了几天,但现在也不算迟。
正值饭点,餐厅满座,最前面的墙面上大屏电视播放着新闻,混着热闹的人声,一切都显得无比鲜活而又富有人气。
忽然,西蒙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抬头看向电视。
“来了。”
周颐跟着看过去。
电视上正播放着记者会,是直播。
画面中央,陈酽垂头坐着,旁边的女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背,眼中尽是心疼与体恤。
周颐忽然就没了胃口。
“啊!是那个事!”
餐厅里有人最先反应过来,惊呼一声,瞬间点燃了讨论的热情。
“我想起来了,是不是说豪门婚宴当天,新娘落跑,新郎和男人开房那件事?”
“有钱人可真是够会玩的,啧啧啧。”
“谁知道是不是那个新娘不检点,抓不住新郎的心,人家才会……”
“喂你这个人在这说什么屁话啊!”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不知是谁指着电视叫道:“开始了!开始了!”
餐厅瞬间安静下来。
周颐将身体的重量压在椅背上,攥紧了手里的银叉。
不管打着什么主意,尽管使出来吧。
电视里,像是听到了周颐的心声,陈酽抬起头,镜头外的闪光灯不断点亮他的脸,映出他青黑色眼圈:
“照片里拍到的,都是真的。”
女人适时拍拍他手背。
话筒放大了呼吸里的颤意,陈酽深深一吸——
“周。”
周颐肩膀猛地一抖,而后才反应过来是西蒙在喊他。那对碧透的绿眼看着他,坚定而充满力量,莫名让他安下心来。
周颐稳稳心跳,再次看向电视。
不过走了一会神,电视里便已变了局面,不知道镜头外发生了什么,只见女人站起身,挥手阻拦着什么人的闯入,神色里是少见的慌乱,闪光灯不停,光色不断映亮陈酽无表情的脸。
场面混乱起来,就连现场外的餐馆都炸开了锅,作为主角的陈酽却恍然置身于教堂的忏悔室里,万籁俱寂。
“那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讨论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居心不良的人是我,我隐瞒身份欺骗了他,又耽误了我的未婚妻。对不起。”
最后一个字说完,身穿制服的警官闯进来:
“陈酽,我将以绑架罪正式逮捕你,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陈酽举起手。
画面骤然黑下来,而后被电视剧取代。
餐厅里响起一阵意犹未尽的怨叹。
绑架——
周颐看向西蒙。
西蒙冲他眨一下眼睛,“怎么样,是不是很出乎意料。”
“你……”
“嘿嘿,是那天我去找沈的时候遇上了一个绿眼睛的大叔,他问我陈酽到底做过什么,我就如实以告啦。”
看来,埃文最后还是选择站在安娜那一边。
周颐忽然有些开心。
这下,安娜应该就可以和她的姐姐在一起了吧。
看到周颐的笑意,西蒙也笑起来,他戳戳周颐握着银叉的手,“快吃快吃,再不吃就凉了!”
忽然,餐厅外炸开一声雷鸣。
西蒙看向窗外密布的阴云,忽然想起自己没有带伞,“要下雨了?好烦啊!”
周颐却笑起来:
“夏天要来了。”
门被敲响的时候,周颐还以为那是雷声。
房门拉开,门外站着浑身湿透的陈酽,他仰头望着周颐,一滴雨水顺着他发尾滑下:
“周颐,我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