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话啊!周颐?”
陈酽固执地盯着周颐,周颐移开视线。
他又要哭了。
陈酽抽噎着抓住周颐分开的衣领,固执地将两片领口对在一起,可是他刚松开手,那好不容易交叠起来的衣领便又分开,陈酽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个动作,一遍又一遍。在又一次失败后,陈酽崩溃了。
他尖叫一声,忽而扑上来搂住周颐的脖颈。
泪水打湿了颈侧的皮肤,粘腻腻的,让周颐有些不适。
肩上的头一歪,猛地咬下去,利齿抵上跳动的颈动脉,一下下磨着。
周颐皱起眉,提着衣领将人从身上拉开。
借着仰头的动作,陈酽死死盯着他,琥珀色的漩涡搅动起来:“你不会丢下我的,对吧?”
周颐活动了下脖子,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我还没有你的信息。”
“什么信息?”
“飞机票,没法给你订。”
陈酽蓦地睁大了眼睛。
周颐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抬腿就向楼上走去,“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那就当我没说。”
“没有!”
陈酽着急忙慌追上来,想说的太多,让他不受控地磕巴起来。“那、那个,我来买就好,你、麻烦……”
“不用。”
周颐在门口停住,陈酽一个不注意撞上了他的后背,捂着鼻子抬起头。周颐看着他,一对幽深的黑眸让人捉摸不透:“把你的证件给我就行,剩下的,我来办。”
“证件都带好了?”
机场里人来人往,周颐长臂一捞,将差点被人撞走的陈酽拉回身边。离登机没多长时间了,他再一次和陈酽确认。
“在这呢。”
陈酽将右手的咖啡换到左手,拍拍外套的右口袋,“放心吧——”
“让让!”
一人神色匆匆地向这边跑来,因为要扶住身后左右晃动的背包,那人手肘支着,船桨般将人流破开。
眼看着就要撞上陈酽,周颐神色一凛,猛地将人往回一拽。
“呀!”
好不容易躲过了这一撞,陈酽却忽而低呼起来,惊惶地连退几步。
“咖啡!”
他退得很快,咖啡却还是泼了满身满手,苦香四溢,褐色的液滴啪嗒啪嗒地顺着外套衣角落下,在他脚下砸开斑驳的花痕。
“把外套脱给我,你去洗手。”
周颐麻利地将水淋淋的外套从陈酽身上剥下来,陈酽冲到水龙头下,苦着脸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咖啡渗进衬衫里,印出好大一片污渍。陈酽使劲擦拭着,餐巾纸屑纷纷洒落:“怎么就这么倒霉啊,我这个样子该怎么去见你的家人?”
“没事的,她们会理解你的。”
在周颐简单的打理下外套已不再滴水,他抖抖外套,将它重新披回了陈酽身上。
这时,广播响起,通知他们所乘的航班可以准备登机了。
“走吧。”
周颐率先向登机口走去,身后,却没有脚步声跟上来。
“怎么了?”
陈酽却只是怔怔地呆立原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我的……护照不见了?”
“怎么会?”周颐快步走回去,“你不是说在口袋里吗?不可能突然不见的,你再找找。”
陈酽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并不会因为人的主观意愿而慢上分秒。
哪里都没找到。
耳边,广播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催促。
“怎么办啊?”陈酽的声音里染上一丝哭腔,“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这可怎么办啊……”
“我来接你吧。”
周颐忽而开口,逻辑太跳脱,让陈酽没能第一时间听懂他的意思,他张张嘴,发出个困惑的音节。
“等你补办好了护照,我再来接你。”
这下,陈酽终于明白过来。
“你要先走?”
“又在叫了。”周颐抬手指指广播声传来的方向,抬脚便要离开。
“周颐!”
陈酽没想到周颐会走得这么决绝,他一把拉住对方的衣角,又在周颐的视线里慢慢松开手:“你……会回来的吧?”
“当然。”
周颐凝神看了他片刻,忽而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一个轻柔的吻在陈酽额上落下。
“相信我,阿酽。”
睫羽霎时扑簌起来,陈酽怔怔地看着周颐走进登机口,走入那条明亮的通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竟让他想到了死别。
红色的封锁线拉起,登机停止了,陈酽这才丢了魂般踉跄一退。
周颐走了,把他的魂也带走了。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服务台里,工作人员笑得官方:“好的,我这就帮您处理……您好,我这边查询到乘客身份是江嶷江先生和陈——”
“你说什么?”
陈酽头皮一麻。
是幻觉吗?是幻觉吧。
陈酽的手哆嗦起来,喉头发紧,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谁?”
工作人员将身体往前送了送,语速缓慢:
“江、嶷——”
江嶷一直都活着,无论是□□上还是身份上。
周颐不过是他精心编撰的角色,替他出演这场复仇戏码。
“欢迎乘坐本机。”
舱门边,空姐朝江嶷露出个标准的礼仪笑容。
擦肩而过的瞬间,江嶷忽而脚步一停,他将手递上去,骨节分明的五指间是一本烫金厚皮小册,那正是陈酽苦苦寻找的东西:
“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麻烦帮忙找一下失主,谢谢。”
江嶷?什么江嶷?
怎么可能!
如果真的是江嶷,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一定是假的,假的!
陈酽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手指插进发里,一点点扯紧。
“那个……”
见他这样,出租车司机犹豫着开口:“到地方了——”
“闭嘴!”
陈酽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对猩红的眼睛,司机瞬间噤了声。
车门重重摔上,震得左右几栋楼的感应灯都亮了起来。
陈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楼,各种想法乱哄哄地塞满了脑袋,直到他看到虚掩着的房门时才终于又回过神来。
谁在里面?
他猛冲进去,客厅中两人一齐回过头来。
是一个外国老头和一个年轻人,老头手指着房间,似乎在带年轻人看房。看两人脸上的表情,陈酽的出现显然也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你们是谁?在我家里干什么?”
年轻人狐疑地看了眼老头,老头不耐烦地挥挥手:“什么你家,这是我家,租都退了,还想赖在这不成?”
陈酽愣住了。
原来,江嶷根本就没打算回来,至始至终,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
陈酽猛地攥紧拳,指甲扎进皮肉,嘴里也泛出血腥味:
“我要续租。”
“啊?”年轻人不愿意了,“这房子可是我先看上的——!”
下一秒,一张银行卡便摔在年轻人脸上。
卡片轻飘飘,却是用了十足的力道掷出,砸在年轻人的嘴唇上,瞬间肿了起来。
“我说,我要续租。”
陈酽直勾勾盯着年轻人,没有光点的眼睛看得人寒毛直竖。短短几个单词被他咬得很慢,像是在咀嚼:
“没听懂?”
两人同时打了个哆嗦。
仓惶的逃离声中,门砰得在身后关紧。
陈酽脸上的表情断触般闪烁一下,忽而全身一软,咚地跌坐在地上。
骗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
我不信!
陈酽跌撞着爬起身,发了疯似地寻找起来。
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
哪里都没有江嶷的痕迹,他走得好干净,干净得像是一场幻觉。
不。
陈酽在洗手池前停下、
只见空荡的台面上,唯有一枚戒指安静地躺着。
江嶷带走了所有东□□独留下这枚戒指来证明他曾存在。
陈酽惨然一笑,将戒指套上自己手指。戒圈对他来说有点大,所以只是松松地搭在指根上。
镜子悬在台面前,无声地记录着他此刻的狼狈。
陈酽盯了半晌,突然挥拳砸下去——
咚!
血色的蛛网漫开,蜘蛛拖着丝顺镜面滑下,爬上陈酽的脸。
“江嶷、江嶷……”
蛛脚扒开眼眶,贴着眼球的间隙爬进去,一眨眼消失在视线里。
啪嗒——
血珠砸在台面上。
“为什么?”
陈酽一点点蹲下来,蜷缩起身体。
“为什么背叛我?”
疼痛像是一只大手将他五脏六腑捏成一个团,痛得陈酽近乎抽搐,他被迫大张着嘴,听着不属于自己的急喘。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切终于停下来。
陈酽脱力地倚在墙角,看着镜中苍白病态的脸。
忽然,那脸扬起一个笑。
他抬手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
飞机上的时间过得很快,但双脚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江嶷却觉得头晕脚软,像是忘记了重力的宇航员。
“哥。”
穿过重重人潮,江洲在他面前站定。
依旧是冷淡的神色,依旧是挺拔的身姿,唯有那对眼睛定定地望着他,藏着千言万语:
“欢迎回家。”
江嶷喉头发涩,他抬手拍拍弟弟的肩,“瘦了。”
“是吗?”江洲自然而然地从他手中接过行李,“很明显?”
“倒也不是,但我可是你哥。”
江嶷弯弯眉眼,兄弟间本就存在着天然的亲近,再加上心头的疙瘩解开,于是他便自然而然地拿回了哥哥的架势。
他拍拍弟弟精心抓了发型的圆脑袋:
“怎么?背着你哥减肥呢?”
江洲拖着行李箱的手一顿。
“哥,你也真是……够迟钝的。”
“嗯?”
“没事。”江洲摇摇头,有些生硬地换了话题:“妈很想你。”
气氛好不容易轻松下来,却又被这一句打回了原型。
江嶷垂下视线。
“再等等应该就会忘记我了。”
江洲睁大了眼睛:“哥难道不准备让妈知道你还活着吗?”
江嶷躲开的视线,拉开车门。
“上车再说吧。”
因为机场建得偏远,所以道路上没什么车。
江洲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刚想说些什么,江嶷却已开口:
“妈她身体怎么样?”
“也就……那样,还是等哥亲眼去看看比较好。”
回答他的却是沉默,江洲使劲抿了下唇:“哥,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去见妈?”
江嶷偏头看向窗外,让人看不清神色。
“我对妈来说,本就是个累赘吧。”
“怎么会——”
“嘘。”
江嶷忽而坐直身,视线追着对向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车,一直等它在后视镜里消失才收回视线。
“看到什么了?”
江嶷慢慢靠回去,斟酌着措辞:
“一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