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招星的脸色陡然间沉了下来，他先是被贺砚南这冷不丁的话惊得一怔。脑海中瞬间闪过诸多念头，旋即想到，怪不得贺砚南会从二楼跑到三楼，还精准地找上徐洋洋动手，想必是听到了什么。

不知想起了什么，林招星眼里的冰冷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神色。他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神秘，不置可否地说道：“或许呢，我也不知道。”

说完，就在贺砚南一脸被震慑住的表情中，甩手潇洒地走开。

林招星表面上看似四平八稳，仿佛丝毫未被贺砚南的话影响。可一出自己的卧室，那张原本毫不在意的脸瞬间转为一抹嘲讽的笑意。他无奈地摇摇头，迈着平静的步伐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在水龙头下用干净的水仔细冲洗着。

此时，水压似乎有些不稳，水龙头刚打开，水流便如开闸的洪水般汹涌倾泻出来，噪声显得格外刺耳，以至于林招星压根没听见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哥。”

贺砚南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林招星毫无防备，手心猛地一滑，“扑腾”一声，一颗鸡蛋掉进了水池，摔了个粉碎，蛋清蛋黄肆意流淌出来。林招星迅速反应过来，猛地关上了水龙头。

“哥，不管你喜欢什么，我都不在乎，我也不是再质问你。”贺砚南轻轻抿了抿唇，看着林招星条件反射般紧绷的身躯，那明显是防备的姿态，心里一阵心疼，“……我只是有点难受。”

林招星眉头一拧，满心疑惑，实在不明白贺砚南一会道歉、一会难过，到底想干什么。他垂眸拿起一张厨房用纸，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上残留的鸡蛋液，冰凉的鸡蛋壳冻得他手心几乎失去了知觉。

“难受什么……觉得我不是个正常人？”林招星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这才惊觉贺砚南离自己极近，几乎将他堵在了洗手池这个小小的角落里。狭小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似乎都交织在了一起。

贺砚南急忙解释道：“当然没有……”

他的眼睛在林招星的脸上来回逡巡闪烁，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让贺砚南几乎能精准辨别林招星的每一种表情。但像如今这般因防备而刻意变得尖锐的模样，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一时竟不知从何处着手解释。

但很快他便想到，反正林招星此刻离自己这么近，往后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即便惹他生气了，也总有办法软硬兼施哄好。可要是不明不白，让这件事像根刺扎在心里，那后果，贺砚南连想都不敢想。

“哥，不管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相信……当然，你要是不想说，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我往后都不会信，直到你亲口告诉我。”

贺砚南很少一口气条理分明地说出这么一长段话。林招星记得，贺砚南刚来他家时，像个浑身罩着阴霾的小少爷，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留意着他和父母的脸色。有时说的话看似无理取闹、像是在开玩笑，可回过味来才发现，他是在用最轻松的方式提前化解矛盾，以至于表面上显得有些不正经。

但此刻的贺砚南，和林招星之前见过的任何一面都不同，他说得无比认真。林招星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能透过那双清澈真诚的眼睛，直接看到贺砚南的内心深处。

贺砚南紧紧盯着林招星，看着他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睛闪烁了几下，仿若冰雪在春日暖阳下慢慢消融。就在下一刻，贺砚南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地往后躲闪了一下。只见林招星忽然把手里的鸡蛋放到他的脸颊上，正好覆盖在他左脸肿起的位置。

“丑死了……”

林招星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敏锐地察觉到贺砚南的表情不对劲。他顺势撩起贺砚南右侧短袖覆盖的地方，只见那处皮肤上已然覆盖着一片血迹。林招星眉头紧皱，看了贺砚南一眼后，干脆利落地把他宽松的校服短袖衣领往旁边一拉。

这一拉，贺砚南的左肩处赫然露出一道伤口，两边较浅的部位已经开始结痂，可中间的伤口比较深，还狰狞地敞开着一道口子。

“什么时候弄上的？”林招星立刻拽着贺砚南往外走，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赶紧的，去诊所看一下。”

贺砚南被林招星这一连串操作吓了一跳，看到自己那道伤口后，却毫不在意地拦住林招星：“就这么短的伤口，不用那么麻烦，等到诊所估计都自己好了，以前……”

话还没说完，林招星立刻朝贺砚南瞪了一眼，那眼神里的威慑力十足，贺砚南瞬间噤声，乖乖地任由林招星拉着自己去了诊所。

窦医生在小镇上行医多年，形形色色的场面见得多了。可当突然看到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尤其是其中一个还是林招星时，着实震惊了一下。他目光在林招星和那个面生的少年身上来回打量，只见少年一副挂了彩的模样，瞬间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窦叔，脸上的伤我帮他处理好了。”说着，林招星一把将贺砚南按到座椅上，动作像个有些蛮横的强盗一般，暴力地掀开他的衣领，露出那处伤口。

贺砚南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窦医生尴尬地笑笑。

窦医生平日里注重调养，虽然年过半百，可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年轻许多。他的诊所可是镇上除了菜市场之外，八卦消息的第二大来源。几乎在贺砚南来的第一天，他就听闻了镇上传言的一些话，当下便猜出了林招星身边这个同龄人是谁。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没人要的大少爷？”窦医生只朝着贺砚南那伤口瞧了一眼，看似鲜血淋漓，实则没那么严重，也就是比擦伤看着惨那么一点点。他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林招星到底在着急什么，“这年头大少年果然金贵哈，再晚点来估计都自己愈合了。”

贺砚南听了这话，满头黑线，瞬间明白了窦沅那腹黑直爽的性格是遗传谁的。他干笑两声，对林招星道：“你看，我就说没什么问题吧。”

然而林招星却没回话，贺砚南满心奇怪地看向他，只见林招星的表情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变得有些僵直。他的脖子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根木桩，僵硬得不敢朝贺砚南的伤口看一眼，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只见林招星静默地站了两秒，喉结干涩地滚动了一下，随后缓缓垂下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央求：“麻烦窦叔帮他清理一下，中午了，我先去买点饭。”

说完，便不顾窦叔的阻拦，自顾自地匆匆离开，那模样仿佛是要把贺砚南给抛弃了。

“你你你，坐着！”窦医生立刻按住想要起身的贺砚南，转身从货架上拿起酒精、棉签、纱布。转身间，语气变得有些低沉，“等我处理完你，他就没事了。”

“什么意思？”贺砚南身体一僵，脑海中忽然闪过各种关联的场景，忍不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我哥他不会晕血吧。”

窦医生鼻腔呼出一口气，手里娴熟的动作却不停，生硬地转了一个话题：“哎，小子，你是要在这里待多久啊？你爸妈不会真的不要你了吧。”

“……”贺砚南真没见过说话这么直白的医生，连忙学着林招星的口吻叫道，“窦叔叔，您不会知道点什么吧。”

窦医生彻底沉默了，娴熟地包扎好伤口，叮嘱道：“这两天尽量不要洗澡，避免伤口感染，我可是医生，不能透露患者隐私。”

贺砚南：“……”

窦医生动作极为迅速，之后像是生怕贺砚南再问出什么，直接把他一个人留在诊所的隔间，借口去看其他病人。贺砚南独自一人待在隔间里，无聊间，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在心底仔细盘了盘。

先不管林招星是不是喜欢男生，厕所里那两个人说的话只能半信半疑。贺砚南有过类似经历，深知一年后传到自己耳中的话，必定经过了各种人为加工，真假掺杂。

但有一件事肯定是真的——林招星一年前确实被什么人或事刺激到了，以至于不喜欢血……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脑海中整理好后，贺砚南不知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许久未曾出现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呼吸仿佛瞬间被人扼住，眼眸中掺杂了一些类似于震惊和恐惧的神色。

小小的诊所里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味道，贺砚南时不时还能听到外面传来几声咳嗽和病人家属的交谈声。空调出风口似乎离他有点近，吹出的冷风让他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想什么呢，回家吃饭。”林招星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贺砚南的沉思。他转过头，只见林招星的眼神微微在他包扎好的肩膀上一扫，随后，表情不易察觉地变得轻松起来。

贺砚南依旧愣在原地，似乎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不真实。然而林招星或许是等得不耐烦了，直接上手将贺砚南拉起来，带着他往外走。

“窦叔，钱我待会儿转你，我们先走了。”林招星路过大厅的时候扬声一喊，贺砚南只听到窦医生一声小声低喃：“赶紧走吧，少来烦我。”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家后，林招星从袋子里拿出一大袋东西，一一摆放在餐桌上。贺砚南的目光从那丰盛的午餐上扫过，只见上面全是自己爱吃的菜。

林招星知道贺砚南一直都在看着自己，整理好东西后，终于把憋了一肚子的话说了出来：“贺砚南，我没法让所有人都闭嘴，他们说什么我不在乎……但我在乎你，所以我希望你以后别再因为无关之人的话冲动行事。至于你想知道的，我以后会亲口告诉你，前提是你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