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玧其是疼醒的，左肩的灼热感伴随着一阵阵钝疼将从他从混沌的意识中拉出来。眼睫微微颤动，他缓缓掀起疲惫的眼皮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先是被天花板的白炽灯刺痛了一下，接着嗅觉也开始苏醒，鼻腔中消毒水的味道让他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

“滴-滴-滴”

左侧头顶的心电监护仪与静脉输液泵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是如此清晰

他侧了侧头，听见病房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

“左肩前盂唇部分撕裂，盂唇分离≤5mm，关节积液指数已经达到3.2mm。尽管秀玄xxi你的应急措施做得很及时，没有让盂唇撕裂程度进一步恶化，但是刚刚的检查报告你也看见了，盂唇从肩胛盂边缘撕裂近1.5cm，伴随无肱二头肌长头腱部分纤维断裂，不想留下不可逆的后遗症的话，需要在48小时以内尽快进行关节镜手术....”

全秀玄走在金俊浩医生身侧，闻言点点头，她打开病房的门，正要说什么时，却正撞进闵玧其往门外看的眼睛

“我不做手术”

他已经从病床上坐起来了，惨白着脸，面无表情地看向金医生

喉间如有无数细碎的玻璃划过的阻塞刺痛感让他的眉头皱得更深，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他的视线向全秀玄的脸划过一瞬，接着又刻意避开

“秀玄xxi，既然是你的朋友，就由你跟他说吧”

“内，我知道了，谢谢金医生”

全秀玄看了一眼闵玧其，又转身向金医生鞠躬道谢

待金医生离开，她才进入病房，将门关好

时间紧迫，没有时间铺垫

她转过身，看向病床上的闵玧其“玧其xxi，虽然知道我接下来的话有些冒犯，但是考虑到你的身体情况，请原谅我的失礼。如果你是因为费用的原因，我可以帮你申请医疗补助，你的肩膀真的不能再拖了，否则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不用了”他面无表情，回答地很快，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她看向闵玧其，语气严肃“玧其xxi，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哪怕以后每次的阴雨天肩膀像塞满碎玻璃，或是某次跳舞肩膀突然错位，吉他演奏时小指永久性麻木？如果未来你站在舞台上因为长期服用止疼药带来的副作用导致自己连歌词都记不起来，会不会后悔今天自己所做的决定？”

闵玧其垂眼盯着自己蜷起的手指，苍白的肌肤上几道渗血的伤痕格外刺眼，

闻言，他冷笑一声后抬起头看向她“医生nim现在是在写预言书吗？”

“你应该也看到了吧？我身上的伤不止一处，曾经我也是这样度过的。副作用又怎么样？它起码可以帮助我熬到能够站在舞台上那一天”

“就算进行了手术，能保证我的肩膀不再复发吗？恢复期又有多长？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机会稍纵即逝。我不在乎你所说的未来，因为如果不抓住现在，我就没有未来”

在娱乐行业高度发达的韩国，光是占地不过605.2平方公里的首尔就有数百家娱乐公司，数千名练习生怀揣着功成名就的幻想日复一日在练习室磋磨

可每年出道的又有多少人？出道以后能被看见的又有多少人？

随着时间拉长，那些被自己的幻想加上无数层滤镜的现实终于展露出残酷，

社长说他们还不配站在舞台上，老师说他们不够努力，

到底要有多努力，到底还要付出多少血汗泪才可以站在那个无数人魂牵梦萦的舞台？

压力过大的时候，就算勉强入睡，

他也会梦到自己错失出道机会，灰溜溜离开BIGHIT后拿着高中文凭在首尔拿着一份勉强糊口的工资，凌晨则像一只城市里的老鼠一样在地下室做着他无人问津的音乐。

他不敢和家人、朋友提到未来

因为他的未来是不安、是动荡，是意味无休止的练习和等待

是不知何时会出道的企划，一次又一次希望的落空。

支撑他走到现在的，不是虚无缥缈的未来，而是熬一天是一天的现在。

所以你问他未来，他说，我只要现在。

闵玧其充满戾气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攻击性的话语不经思索脱口而出

“医生nim，我们不一样。像你们这种前途光明的社会精英，是不会懂的。”

他的话砸落在安静的病房，

说完的下一秒，闵玧其就感到了懊悔

他明白全秀玄说这么多是为了帮他

不止一次，甚至为了照顾到他那可怜的自尊心找遍借口。

上次她说的观察报告，他其实早就看到了放在检查箱旁她完成的厚厚一摞。

而这一次

闵玧其看到了她膝盖处渗出牛仔裤的血渍，混着雨水一起，所以并不明显。

他残留的意识还记得，车祸现场，一双膝盖跪在了破碎的玻璃上

它的主人因为急于施救他而忽视了自己的痛楚

而他，将自己的失意迁怒到一个帮助过他的人身上，对她恶言相向

闵玧其此刻对自己的厌弃达到了顶峰，

他张了张嘴想要道歉，但话又卡在喉咙里，被可笑的自尊压得喘不过气。

手无意识揉搓着右手虎口的茧子，像终于把什么碾碎了一样，飞快低头，粗暴地把手背的留置针拔出来。

身体的疼痛似乎让他内心汹涌的情绪平复了一些，自我报复般，他无视四肢的疼痛强行起身，却在身体站直的那一刹那像被剪短牵线的木偶般骤然失重。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是扶住他手臂的温热肌肤。

发烫的额头抵住她的肩，鼻间陷入她颈侧的医用棉褶皱里

眩晕像黑色的波浪冲刷视网膜，却让其他感官更加清晰，

他闻到工业洗涤剂的薰衣草香裹着未散尽的雨腥涌进肺叶。消毒水本该是锋利的刀刃，此刻却像融化的雪水渗入冻土。

他的手下意识握紧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行动间带起的风将她耳畔的发丝吹动，搔弄着他的眼皮，眼睫颤动

她避开他的伤处，回握住他的手，粗粝的茧子深深陷入她的掌纹，

炽热的鼻息喷洒在她颈窝，和他冰冷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

——“玧其xxi，她回答他的最后一句话，“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你的皮肤下，和我一样，有2.5亿个角质细胞在日夜更替。你的血液里流淌着和我一样的血红蛋白”指尖轻点他留有输液孔的手背

“在细胞的尺度下，我们都是一样的生命体——都在用ATP维持生存，都在用DNA书写命运，都在用同样的生物化学反应对抗这个世界的熵增。所以，请别再用‘你们’和‘我们’划分界限了——在生物学上，我们本就是一体。"

她的声音落入耳中时似乎变得粘稠，像被调慢的节拍器

让他听清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处断音

闵玧其的呼吸频率随着她的话不自觉加快，断续的呼吸声被心跳声碾碎

她耳后随脉搏跳动的苦橙花香气深深进入鼻息，又沉浸到肺部

——“就算曾经的你受过无数伤，疤痕上叠着另一个疤痕又怎么样？”

“没有人会习惯受伤，也没有人会习惯痛苦”

他听见隔着夏季薄薄的面料传来的、与自己错拍心跳一同响起的，

她的声音

——“再受伤的时候，你也是会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