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鞍马劳顿,苏霁等人早已饥肠辘辘。
清晨时分,在这人迹罕至的赤练山,终于碰上一家酒肆,深山老林间升起缕缕炊烟,让本清冷寂寥的气氛多了一丝烟火味。
苏霁示意车马停下,先入酒肆稍作休整,再上路。
酒肆是个低矮破小的茅草屋,外围的篱笆墙爬满了青藤,大门口插着一面写着“秋月酒肆”的酒棋。旁边用来照明的灯笼已褪了色,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当苏霁一行人跨入酒肆时,院里早已坐满了三桌人,每人身配武器,而服饰各异。
二十多位身着官府服饰的人齐入酒肆,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丰腴貌美老板娘,扭着水蛇腰前来迎客:“哎呦官老爷大驾光临,真是让贱店蓬荜生辉呀,不知官爷前来有何贵干呐?咱小老百姓做得可是本本分分的生意哟。”一双媚眼向后眺望去,看到还有几十号人身背长弓,腰别长剑侯在院外,也不惊慌。
林书笑道:“老板娘可备有好酒好肉?尽管拿出来罢。哦,还有外面的马匹,记得要喂精细的草料。”说着从怀里掏出五片金叶子放在桌上。
老板娘眼放金光,捧着金叶子笑得合不拢嘴,道:“官爷原是要打尖,哎,这边请这边请。”向林书抛了个媚眼,热情地将众人引上座。
老板娘伸手招来店小二,吩咐道:“来了尊客要好好招待。”老板娘的热情风骚让众人一阵面红耳热。
她甩着绣帕欲离开,蓦地瞅到林书身后黄衣少女,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身材娇小玲珑,肌肤晶莹剔透,倒是少见的绝色美人。
老板娘心中有异,总觉得这少女颇眼熟,但到底是谁却说不上来,于是忍不住又多瞅了几眼。
直至黄衣少女回望过来,此时双目相对,少女笑盈盈,一双妙目明媚流光,一副天真烂漫派,可老板娘却觉脊背生寒,顿时冷汗淋漓,忙收回探视的目光。
林书大赖赖地往长板凳上一坐,朝后边的田阿菁招招手:“阿青妹妹快坐过来。”手指向自己右手边的空位置。
田阿菁摇了摇脑袋,模样羞涩:“奴、奴家去净手。”
小二没见过这般漂亮的姑娘,遂十分殷勤:“小的替姑娘带路。”
这家酒肆后院比较宽敞,有一口井和几间旧房屋。小二指着左手边的屋子,道:“往前走,茅厕就在最当头。”
田阿菁指着右边的屋子,笑道:“呀,我闻到饭菜香味了,那边就是后厨了罢?”
小二被田阿菁的笑容迷得五迷三道,连连点头应道:“是嘞,别看咱秋月酒肆地方不大还破旧,但掌勺的师傅,可是老板娘花了大价钱,从醉香楼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挖过来的哩,手艺绝对没得说。”
小二说得眉飞色舞,还有继续往下说之势,田阿菁连忙打住,笑得礼貌:“我要憋不住了。”
“哎呀,瞧我!小的这就去前院招呼客人了”,小二懊恼地一拍额头。
小二离开后,田阿菁提脚便朝右边厨房方向走去。
待田阿菁回来之时,前院砰得传来一声巨响,同时伴随着框里叮当碗具摔碎的声音。
老板娘一声惊呼,甩着绣帕朝门外走去,喊道:“哎呦喂,几位大侠这是干甚么?”
只见门外左手边,木桌被人粗暴地掀翻,酒水饭菜泼洒一地。
一片狼藉之中站有两拨人,一拨人清一色绛紫长袍,头戴斗笠;另一拨人身着银纹八卦图道袍,手执长剑。此时两路人马各执武器,剑拔弩张。
见老板娘过来,绛紫长袍领头师兄遂放低姿态,语气稍缓,对老板娘道:“秋月娘,今儿不是弟弟驳您的金面,砸您的场子,实是这等小人挑衅在先,我五毒教如今虽势危,却容不得他人随意骑在头上撒野!”说着愤怒地挥舞着手中的镰刀,身后五毒教众弟子皆怒目而视,仿佛只要师兄一声令下,便会扑过去,咬下对面一块肉来。
对面道士们却哈哈大笑,不以为然。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道士,留有五绺长须,一副道风仙骨的模样,讥讽道:“贵派四位长老三位死状凄惨,一位更是尸骨无存,几位不忙着扶棺守灵,倒在这喝起酒来,难怪五毒教一日不如一日,你们五毒教沦落到这般田地,倒也不能怪谁。”
五毒教领头师兄怒不可遏:“尔等竟猖狂至此,我今天就叫你们尝尝五毒教的厉害!”说罢长袖一挥,身后众弟子得令疾速窜出,纷纷亮出武器,两拨人眼看就要战成一团。
这时秋月娘红色披帛迅即甩出,卷起地上尘土,劲风如万千刀刃,逼得两边人不住向后避开,双方距离瞬时拉开数丈。
秋月娘站在两拨人之间,缓缓道:“五毒教、太行宗皆是潇湘江湖大门派,两门派恩怨,我一女子不便掺合,无论孰是孰非,来我秋月酒肆皆是客,但求各位莫要搅了月娘的生意,况且今日来了百位官府中人,闹大了,谁都讨不着好。”
江湖上杀人见血都是常事,官府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闹到明面上来,被通缉拘捕也是有的。
两派领头人互看一眼,颇有默契地示意身后弟子放下武器,双方都不愿意沾惹一身骚。
“今日且放过你们一马”,五毒教领头师兄恶狠狠地盯着太行宗弟子,“噗”地啐了一口。旋即,他猛地一甩衣袖,扯着嗓子吼道:“我们走!”遂领着门内弟子火冒三丈地离去。
这一场冲突,屋内苏霁等人尽收眼底,只听得隔壁酒桌一人唏嘘不已,“真是世事难料,自从四大长老意外身死,五毒教往日风光不再,原三大教如今名副其实的也只剩下两个了。”
又听一人道:“不知是何人下的毒手,那四位长老在潇湘也算一等一的高手,竟毫无反抗之力,哪怕太行宗和无间教两大派高手联手,也不至于死伤这般惨烈啊,真是奇了怪了。”
一人惊恐地把声音压低道:“莫不是蛊毒反噬?我生平见过身中蛊毒的人,死状那叫一个凄惨,真叫人毛骨悚然。五毒教善蛊毒,手段极其阴险,门下弟子个个以身为饲,掌门长老更是个中高手,怕是遭到天谴也不尽然。”
另一人却道非也非也,接着说出自己的一番猜测见解。隔壁桌就“五毒教四大长老离奇惨死”一事众说纷纭,有道死于派系斗争,有道死于鬼灵精怪,又有道死于隐居深山的高手。
这些皆为猜测,真相究竟如何众人也说不明白。
这边,林书赞叹不已:“一间普通酒肆老板娘,不想身手却这般的好,潇湘当真是卧虎藏龙,我瞧着刚才门外打斗的那两拨人,料想武功也是极不错的,真想上前比划比划。”
刘武却不这般想,语气颇为不屑:“私下随意打架斗殴,与土匪何异?我们还是尽快完成任务,早些离开的好。”
说话间,饭菜皆已上齐了,林书几人将菜一一尝了一遍,对掌勺人的厨艺赞不绝口。
田阿菁夹起竹笋,凝目细看,一双杏眼微微眯起,眉宇间染上一层寒霜,眨眼间又换上一副笑脸,倏地放下筷子,语气略带歉意:“奴随身的发绳不见了,定是掉在后院,奴去找找看。”
林书也放下筷子,道:“我陪姑娘去。”
田阿菁衣袖半遮脸,佯装羞涩:“不了,不麻烦林大人,奴自己去就行了。”
林书以为发绳掉在茅厕附近,田阿菁害羞不愿自己跟去,遂也不执着。
后院,秋月娘刚从厨房踏出,就迎面碰上笑盈盈的黄衣少女,田阿菁的面容很具欺骗性,若不是秋月娘知道她的所作所为,还真难将她与狠辣挂钩。
田阿菁出手迅即,不待她做出任何反应,左手已掐上她的脖颈。眼看附近有人走近,秋月娘趁机猛地甩出红色披帛,田阿菁右手连忙扯住,两股内力激烈冲撞,披帛瞬间四分五裂。
田阿菁身子一闪,在人来之前,带着秋月娘避在一间无人的屋子内。
秋月娘被她捏住死脉,一时动弹不得。田阿菁冷笑:“你可知管人闲事,也得有命活着才行。”
秋月娘周身气血瞬间凝滞,双腿发软,紧盯着田阿菁,微弱的声音带着惊讶:“星月神步?你、你是无间教少司命?!”
田阿菁道:“少司命田阿菁不才,正是在下,你好好记着了,做了鬼莫要找错了人。”
“若、若我消失了一盏茶的功夫,便会立刻有人代替我,转告酒肆里的几位官爷酒菜下毒之事,少司命一定不愿意见到如此罢?”
“你敢威胁我?”田阿菁手掌逐渐收力,秋月娘头脑充血,空气越来越稀薄,仿佛是一条离开水面、濒临死亡的鱼。
传闻无间教少司命性格乖张,她也不敢确定自己能否赌对。
就在秋月娘以为自己即将死在她手里的时候,她倏地松开了手,秋月娘狼狈地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的空气。
田阿菁警告道:“暂且放过你,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秋月娘脸色煞白如纸,忙不迭地点头道:“此事我定会守口如瓶,挡着少司命的道实属无奈之举,我只不过是想保住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酒肆罢了,来日,秋月娘定会携重礼登门道歉。”
“哼!”田阿菁转身大步离去。
她黄色的身影已经离开视线,可秋月娘兀自心有余悸,周身不住地轻颤,刚才的濒死感这辈子都难以忘记,传言无间教少司命武功盖世,心狠手辣果真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