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阿菁将昏厥的白竹藏入密道后,便携持苏霁向后山谷奔去。
忘忧谷入口附近多人把守,她欲从后山暗道离开。
但入了后山谷她却停了下来,除了来路是一片平坦的白松林地,其余东南西三面皆高山耸立。
她放眼环视四周,突然手掌翻转扣向苏霁脖颈,道:“苏霁你何时安排的人?赶紧将你的人撤下罢,否则……哼”话不说完,但意图明显,若不撤人,就扭断他的脖子。
苏霁一路被挟持,上下飞窜,头昏脑胀得厉害,他稳住身子问道:“谁命你来的?”
说话间,数十位埋伏在三面山上的侍卫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手执武器蓄势待发。
田阿菁手上加重了力道,又重复了一遍:“将你的人撤下。”
苏霁仿佛感受不到危险,道:“姑娘放弃罢,我们杀不了你,而你也劫走不了我,何必白费力气。”声音温和,不急不躁。
这时从身后飞来一支脱手镖,田阿菁手掌回旋翻转,两指飞速夹住镖,丢在一旁。
远处响起刘武又急又怒的吼声:“大胆贼人,赶紧束手就擒,绑架朝廷命官乃凌迟重罪!”后面的侍卫已骑马追来。
如今田阿菁虽前后左右被包围,却不露丝毫畏惧之意,她出口嘲讽:“现在才到?再晚点都可以赶上吃席了。”
刘武怒不可遏,却碍于苏霁在她手上,遂迟迟不敢上前。
田阿菁转头好奇地问苏霁:“你何时布得局?”他明明一直待在她的身边,未曾离开半步。
“从掉入密道之时,就一路留有暗号”,苏霁抬手示意侍卫们放下武器,开口劝道:“田姑娘,你几次三番救我性命,我不会为难于你,放手罢。”
“话说得这般好听”,她扫视一圈周围严阵以待的侍卫,讥笑出声:“但这就是你苏霁苏大人对待救命恩人的方式吗?”
苏霁道:“情非得已。”
田阿菁追问道:“追杀你的是哪路人马?他们可不像潇湘人,你到底得罪了谁,叫他们非杀了你不可?”
这么多问题砸下来,苏霁直摇脑袋,老实答道:“我也不知。”
田阿菁无视身后刘武的跳脚怒骂,一把拎住他的衣领,用充满怀疑的眼神望着苏霁,道:“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你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为何会和一群江湖人士搅在一处?”
苏霁叹气:“苏某和江湖人从未打过交道,更别提结仇结怨了,我与姑娘素未谋面,不也被姑娘掳在手上?”
田阿菁心想他说得也在理,遂放开了他,顷刻间侍卫们便涌了上来,十几个近卫将苏霁护在身后,一侍卫脱下披风,裹住苏霁赤裸的上身,其余侍卫挺剑将田阿菁团团围住。
苏霁道:“将武器放下,让田姑娘走罢。”侍卫们得令向两旁退去,让开了一条道路。
田阿菁目光梭巡了一圈苏霁的手下,好意提醒:“苏霁,在这里,仅凭这些酒囊饭袋可护不了你周全。”
在众侍卫的怒视下,她从怀里掏出一物,抛给了苏霁:“接着,若有事吹响此物,在我赶来之前你可千万不能死。”
一年轻的侍卫骂道:“呸!谁稀罕你的哨子,苏大人自有我们来保护。”
“呵”,田阿菁轻嗤一笑,左足点地跃起,形如鬼魅,无声无息地靠近刘武,猛伸出一脚踹向其胸口,刘武速以横剑抵挡,奈何对方内力深厚,被击得连退数步。
田阿菁以此借力跃向空中,几个闪现,便已现身百丈之外。
她停在一棵白松树上,衣袂翩翩,回眸粲然一笑道:“苏霁,后会有期,咱们还会再见面的。”语音刚落,飞身而去,只在原地留下一片黄色残影。
众人注视着田阿菁消失的地方久久出神,心中不由喝彩:“这身手,当真是妙极。”
苏霁看着手心里田阿菁抛来的物什,一个杏仁状的银色哨子,做工精致,上面雕刻着五条盘绕在一起的毒蛇,握在手里还带着少女的余温。
刘武担忧:“大人,这妖女来路不明,为人处事阴狠狡诈,她的话万万不能相信。”
苏霁将哨子收起来,问道:“没受伤罢?”
刘武黑脸一红,垂下脑袋,抱拳道:“是属下武艺不精,让大人丢人了。”
苏霁笑道:“莫要妄自菲薄,你若武艺不精,那都察院怕是没几个能打的了,只不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罢了。”
他左袖一挥,转身道:“回罢,解完毒,加紧赶路。”
刘武不解:“解毒?用忘忧草的根熬成汤药?那妖女的话可信吗?”
苏霁便走边道:“在谷外她将我推倒,才免死于那青衣少年刀下,她若想杀我,没必要多此一举。”
刘武点头称是。
无间教位于湘南崀山,山峰高耸矗立,地势险峻。
山脚处有四名身着黑衣,头束红发带的弟子把守,看见来人,赶紧让开一旁,躬身行礼:“少司命。”
教门入口处在两陡峰狭缝之间,中间通道幽暗狭窄,最宽处也只三尺有余,仅容一人通过。
田阿菁行至半道,快要入山,前方便有几人迎面走来。
为首者云鬓高挽,红衣如火,一双白皙笔直的大腿在裙底若隐若现,她手摇檀香扇款款走近,凤目向上微挑,眼波流转间道不尽的风情与诱惑,轻笑道:“原是少司命妹妹,这是上哪去了?怎弄得如此狼狈?”
她身后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嫌弃道:“少司命赶紧让道罢,莫要弄脏了大司命的衣裳。”
田阿菁无视男人的挑衅,笑着向前作揖:“大司命姊姊安好。”遂点足先后瞬移,退至山外。
此道只能通过一人,身份高者先行是教内不成文的规矩。
大司命一行人出得山外,那瘦高的男人走过田阿菁身旁嘀咕道:“不过是个十多岁的黄毛丫头,这少司命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哼。”
田阿菁充耳不闻,闪入山道,她想见师兄的心早已迫不及待,才没功夫浪费在他身上呢。
大司命傅红叶好笑地瞥了眼身旁嘟囔抱怨的柳一刀,道:“少司命年纪虽轻,但实力不容小觑,再过几年我怕也不是她的对手了。”
柳一刀神色轻蔑:“不过是只丧家犬,若不是会一两手蛊毒,无间教容得她和她那残废的师兄进来?”
嫉妒之心溢于言表,大司命哪会不知他心里那点小九九,原少司命身死,少司命一职便悬空了,若不是田阿菁横插一脚,论资历论实力都该轮到他头上,难怪他一直记恨在心。
田阿菁穿过狭长阴暗的山道后豁然开朗,山清水秀,别有天地,几个山头零星坐落着几处屋宅,山头的最中央便是弟子最集中的练武场。
弟子们见到田阿菁,皆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这些人内不乏阳奉阴违之徒,但有几个被她狠揍了一顿,半个月下不来床,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后,不敢随意造次。
待她远走,不见了身影,弟子们才敢小声嘀咕。
“非我教门之人,其心必异,真想不通教主为何将她招进来,还给予少司命之职。”
一声音极其猥琐:“瞧她那身段模样,指不定用了什么手段。”
“可不是嘛,连少教主都被她迷得晕头转向茶饭不思,日日往那紫霞山头跑,真是个狐媚子。”
……
这些话田阿菁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也不放在心上,但若有人胆敢在她面前说,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目不斜视地绕过练武场,翻过几座小山头。
一路上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偏僻清冷,直至停留在最南边的小山,她施展轻功,一上一下,几个跳跃便至山顶。
在这紫霞山上,有几棵桃树和一座简陋的房屋。住在这里的只有她和她师兄,并两个收养来的丫鬟,再无其他弟子。
田阿菁刚走近小屋,就听到偏房内两小妮子不住抱怨:
“公子,十遍《无量寿经》三天内完成,还不能错一个字,祭司大人这不是明摆着为难人吗?”
“公子眯一会儿罢,我们来抄,您已经两天天两夜未合眼了。”
“是呀是呀,我们来抄罢。”
田阿菁伸手推开门,就见师兄玄九伏在案前手握狼毫抄写经书,身旁两个丫鬟一个磨墨,一个打扇。
听见响声,三人均停下手中动作,见来人是一个月未回的田阿菁,眼里藏不住的欢喜。
丫鬟们终于见到主心骨了,欢欣雀跃地围上来,叽叽喳喳地告状:“少司命可算是回来了,快给公子撑腰,他们简直欺人太甚。”
“住嘴”,玄九打断聒噪的丫鬟,皱着眉头放下手中的毛笔,走近身来上下前后仔细打量了一番田阿菁,关心道:“这是去哪了,怎弄了一身血,没受伤罢?”
田阿菁安慰道:“没受伤呢,这不是我的血。”
她放下包袱,将茶水泼到衣服血污处,道:“师兄你瞧。”血迹变淡而衣服完整不见破洞,示意自己没有受伤。
玄九这才放下心来,拍拍田阿菁的脑袋,声音温和:“快去收拾收拾自己,今夜晚饭师兄亲自下厨。”
田阿菁却握着师兄的衣袖不让离开,嘴角下撇:“师兄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又有人不知死活地上紫霞山找麻烦?”
师兄双眼布满血丝,眼下一片青黑,憔悴至极。
玄九道:“没有的事。”
一旁的桃红又气又急,憋不住道:“自从少司命把那找茬儿的柳一刀踹下山后,其他弟子倒是不敢上山找晦气,但那大祭司……”话还没说完就被玄九喝止:“够了,桃红。”
田阿菁道:“你说。”
有少司命撑腰,桃红不想再受气,于是红着眼眶继续说道:“就那大祭司天天仗着自己位高权重,逮着我们公子欺负,唤去凌霄峰又是捏肩捶腿,又是端茶倒水,咱公子心善一声不吱,如今又换着法子糟践,说甚么要公子三天内抄完十遍《无量寿经》做他的生辰礼。”
田阿菁越听越愤怒,她从书架上抽出自己的寒霜刀,不顾师兄劝阻,如迅雷般疾奔下山。师兄是她的逆鳞,旁人触碰不得。
玄九心急如焚,如今他经脉寸断,毫无内力,压根阻止不了师妹,只得跑着跟上去,怕师妹惹上麻烦。
在无间教,大祭司位居教主一人之下,而武力较教主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几年来他师兄妹二人能安然无恙,全靠无间教庇佑,师妹性情鲁莽,行事从不顾后果,他可不能让师妹干出傻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