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霞山头,清晨时分公鸡还未打鸣,院子的门便被人重重拍响,一道稚嫩的童音从外边传进来:“玄九小叔叔,玄九小叔叔快开门呀,元宝来啦!”
田阿菁被这喊叫声吵得烦不胜烦,生气地将被子盖过头顶。
不多时,院子里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元宝小少爷。”是柳绿的声音。
小破孩儿吸溜一下鼻涕,声音欢快极啦:“柳绿姐姐,玄九小叔叔在哪呢?他怎么不过来开门?”
“嘘嘘嘘,元宝小少爷您可小声点罢,公子还在睡觉呢。”
小破孩儿哼了一声,声音充满了不乐意:“玄九小叔叔怎么还在睡?元宝都来啦,他答应过会和元宝一起参加爹爹生辰宴的。”
“爹爹?大祭司生辰宴?”田阿菁睡意顿时全无,从榻上弹坐而起,一把掀开被褥,暗骂道:“师兄又不是无间教弟子,参加什么生辰宴?”
师兄独自待在山里头炼蛊,数年内无人问津,今个儿大祭司突然邀他参加什么生辰宴,定是大祭司在想法子糟践师兄,当真是无聊至极!
田阿菁顶着鸡窝头走出屋子,朝着那个轻车熟路走向玄九房间的小萝卜头奔去。
元宝小肉手刚要推门之际,蓦地后领一紧,眼见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使劲地晃着小短腿儿,哇哇哇大叫:“坏人,放元宝下来,放元宝下来!”
“师兄他不在”,田阿菁拎着元宝,嗤笑一声,“大早上穿得跟金钱罐子似的,在这晃荡干什么?”
全身金灿灿的元宝愤怒地抬起小脑袋,藕节般的小肉胳膊叉在肥腰上,奶凶奶凶的:“将本少爷放下来,本少爷要见玄九小叔叔!”头上两个小揪揪随着他的动作晃啊晃。
田阿菁斜睨了他一眼,对这还没她腿长的小破孩儿没有丝毫好感。他不仅模样和那老贼长得像,而且这跋扈的脾性也与那老贼如出一辙。
田阿菁不顾元宝的挣扎反抗,拎着他的后领便往外走,正待她要将元宝扔出去之时,玄九的房门打开了。
“师妹你在干什么?他才三岁,欺负他做什么?”玄九气急败坏地走上前,连忙抱走元宝。
元宝躺在玄九臂弯,眼里积满了泪水,手指向田阿菁,委屈地控诉道:“这坏人,欺负元宝,要将元宝扔出去,不要元宝和小叔叔见面。”
玄九擦干元宝的泪珠,轻声哄着,转过头袋,看向师妹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样子,无奈道:“瞧瞧你什么样子,快回房洗漱。”
田阿菁生气极了,这是第一次她与别人吵架,师兄不站自己这边,妒忌让她面目全非,转身离开前狠狠瞪了一眼师兄怀里的元宝。
小告状精的声音从身后飘来:“玄九小叔叔她瞪元宝,刚才瞪元宝呢。”
“元宝定是看错了,元宝这么可爱,喜欢还来不及,她怎会瞪元宝呢?欸,元宝吃早饭了没?随玄九叔叔一起用饭罢。”
“玄九小叔叔放元宝下来,你看看今天的元宝。”
“好看极了,就像观世音菩萨座下的小仙童。”
“哈哈哈,师兄师姐也说元宝好看,连那坏人也羡慕元宝,她夸元宝像金钱罐子嘞。”
“……”
田阿菁气恼地关上房门,将他二人的声音隔绝在外。
洗漱后,坐在梳妆镜前的田阿菁陡然想起,当初她走在街头,一辆漂亮的轿子从身旁经过,大风掀开了轿子的纱幔,让她瞧见了里头端坐着的一位官家小姐,只见她妆容精致,发髻娇俏,用丝带扎着的两小辫子垂在胸前,模样好看极了。
思及,她也想扎两小辫子。
半晌,她手忙脚乱地辫好发,她看着镜子里的倒影,胸前的两个麻花辫歪歪扭扭,一边大一边小,真是丑极了。
房屋外陡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欸,听说田阿菁昨夜回来了,赶紧唤她出来,告诉她小爷在此候着呢。”
说话之人正是尹少安,自从他十二岁那年,他俩初见之时,被她摁在地上狠揍了一顿后,上紫霞山找揍仿佛成了他的执念。
田阿菁泄气地散开辫子,扔了木梳,随意挽了个发髻便出了房门。
见到她的身影,尹长安双眼放光,快步冲上前将她拦住:“嘿,田阿菁你总算出来了,破空剑法小爷这段时间已练得炉火纯青,今日咱俩好生比划比划。”
田阿菁记得俩人初见面之时,像是水滴溅入了热油,掐得你死我活,相同的年岁,同样的桀骜不驯,没有十个弟子,都拉不开他们。
但如今她有了另外的打算,尹长安心地单纯善良,不记仇又好骗,且身为教主独子,将来会顺理成章地接管无间教,是照顾师兄的不二人选。
这般想着,田阿菁向他福了福身,脸上绽放的笑容愈发甜美:“少教主,昨个儿差桃红送您的剑穗子,可还喜欢?”
尹长安脑袋一撇,满不在乎道:“切,小玩意儿,小爷才不稀罕嘞。”
田阿菁瞅到他手中的剑已经换上了自己送的剑穗子,了然一笑。
“哎,别走嘞,你还没和小爷比划呐。”
“少教主身份尊贵,阿菁何敢?”田阿菁摇摇脑袋,拒绝道。
尹长安道:“之前也没见你手软啊,拔刀罢,小爷宽你无罪。”
“那就得罪了”,田阿菁拔出寒霜刀,噼里啪啦,两三招就将他撂倒在地。
柳绿于心不忍,忙抬起衣袖遮挡双眼,暗地嘀咕:“这也忒惨不忍睹了,鼻血溅得跟喷泉似的,找谁练不是练,非得缠着咱少司命,她像是那种有耐心给人喂招的人么?”
田阿菁上前将他扶起,佯装关切:“少教主,是阿菁下手太重了。”
尹长安拂开她的手,撑着剑站了起来,用衣袖撸了把鼻血,道:“小爷今日还没准备好,改日再来。”
田阿菁握住他的手腕,一双杏眼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好似一汪秋水,柔声道:“让阿菁替少教主上药罢。”
温热的触感让尹长安呆愣了一瞬,曾几何时,对方还是一个脏兮兮,跟自己在地上扭打的丫头片子,现如今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说话细声细语,每次回来还会给自己捎带各种玩意儿。
她的嗓音清脆悦耳,仿佛下了魔咒,让他鬼使神差地跟着进了房间。
田阿菁从药盒内挖了一勺药膏,涂抹在他高肿的额头,用指腹轻轻打圈抹匀,轻声问道:“还疼吗?”
她与尹长安靠得极近,他甚至都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淡淡幽香。
尹长安道:“不、不疼。”
他目光扫视着屋内,精致的梳妆台、鹅黄色床幔、屏风花木,每一处细节都彰显出这是一间女儿家的闺房。
他一时有些口干舌燥,望着她问道:“听弟子说你昨夜一人提刀杀上了凌霄峰?”
田阿菁手中动作一顿,昨夜她在何劲天面前吃瘪之事,她真不愿提起。
她暗掐大腿,细密的疼痛迅疾蔓延,眼眶逐渐浮现一层水雾,声音微微颤抖:“少教主可是要依门规将我捉拿了去?”
瞧她眼睫带着泪珠,尹长安一时慌了神,连连罢手道:“没、没有的事。”
田阿菁笑中带泪:“嗯,如此就好,哪怕我被教门处置,也……也不希望是少教主你动手,我自会前去领罚。”
“你堂堂少司命,谁敢罚你?!嘶——”尹长安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缓了良久,轻声问道:“何劲天向来狂妄自大,小爷早看他不爽,他可是欺负了你去?”
田阿菁也很想挑拨离间,不过尹长安虽傻,但何劲天与教主却不好糊弄,她只得见好就收,迟疑道:“是场误会,只不过……我师兄武力尽废,门内弟子对他甚至轻视,我又常常不在他身边……”
尹长安道:“小事儿,有小爷在呢。”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她:“喏,拿着,若是师兄有事,可随时上灵长峰找我。”
连“师兄”都叫上了,田阿菁垂眸藏住眸中的笑意。
“咳”,尹长安自知失言,赶忙解释:“小爷的意思是,你送了小爷这么多物什,虽普普通通,但君子讲究礼尚往来,这块玉就当小爷赏你了。”
“嗯嗯,谢少教主赏赐”,田阿菁笑着点点头。
眼前少年的耳根肉眼可见地染上一层绯红,他眼神闪烁:“你……你莫要误解小爷的意思便好。”
“误解少教主什么?”田阿菁手撑着下巴,一副好奇状,那双澄澈明亮的杏眼忽闪忽闪,嘴角却勾起一抹促狭的笑。
“误、误解……”,尹长安倏地站起,结巴道:“没什么,小爷还有要紧事儿,先走了。”
他刚跨出几步,又折返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抛给她,眼睛却瞥向地面:“你拿着,这是清髓丹,可以帮助提升内力,你现如今是无间教少司命了,莫要再作出一副穷酸丫头的模样,省得给无间教丢人。”话音一落,便已落荒而逃。
少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眼帘,田阿菁将瓷瓶向空中抛了抛,内心自嘲:“这千金难求的丹药对自己却毫无用处,算着日子,如今她寿命最多也就十年了。”
四年前,宗门被灭,师兄为救下她被废掉了全身筋脉,幸存的二人孤苦无依,食不果腹,尝尽了世间人情冷暖。
哪怕后来被无间教收留,师兄妹二人也尝受够了其他弟子的冷眼与欺辱。
她为了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提升内力,当下就动用了忘忧谷禁术,在自己体内下了百花杀,以心脏肺腑饲养着百种蛊毒。
此后,每三个月就会病发一次,发作时内力尽失,周身冷如冰窖,体内似万蚁啃噬,简直生不如死。
这禁术还是她小时候偷偷潜入忘忧谷藏书阁看到的,连师兄师姐们都不知道。
她暗自思忖,在她五脏六腑被百蛊啃噬殆尽之前,定要手刃仇人,以报师门血海深仇,而且还得为师兄谋出一条路。唯有此,她才能走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