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玄九和元宝两人趴在桌上玩着草编的蚂蚱,柳绿、桃红坐在凳上唠嗑,笑得前仰后翻。
看见田阿菁走进来,桃红笑着招手:“少司命来了,快用早饭罢,柳绿姐姐做了您爱吃的桃花饼咧。”
早餐非常丰盛,有包子、有饼、有粥、有鸡蛋还有几盘咸菜。见人来齐了,众人才开动筷子。
桃红咬了一口包子,和田阿菁说道:“少司命,刚刚凌霄峰来人送请帖,说是今天是大祭司的生辰,请您过去呢,因为您昨儿才回来,所以送迟了些。”
田阿菁语气干脆:“不去,没空。”
元宝看看桃红,又看看田阿菁,最后抬头看向玄九,沾满油腥的肉手抓住他的衣袖,嘟嘴道:“反正玄九小叔叔必须去,小叔叔答应过元宝的。”
田阿菁替他一口回绝:“玄九小叔叔也不去,他也没空。”
闻言元宝委屈极了,两眼含了一泡泪水,就像快要决堤的堤坝,他拿着包子爬到玄九身上,搂住他的脖子道:“小叔叔必须去,小叔叔不可以抵赖。”
田阿菁一手将金光闪闪的小破孩儿拎在眼前,双目平视,她鄙夷道:“这么大都断奶了,还往大人身上爬,不知羞。”
元宝气鼓鼓地望着她,半空中的身子扭成了麻花:“放开元宝,放开元宝。”
玄九抱过元宝身子,无奈道:“阿菁莫使小性子。”
玄九捏捏元宝的小肉手,道:“我和阿菁姐姐都会去参加生产宴。”
有了玄九叔叔的保证元宝开心极了,坐在玄九怀里吃得满嘴碎渣。
玄九边吃边顾着怀里的,一会儿替他盛粥,一会儿替他擦嘴巴,不说田阿菁还以为这臭崽子是师兄亲骨肉呢。
几人正吃着早饭,屋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一道女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哎呦,我就猜元宝在这里呢,一大早就溜了,可让为娘的好找。”
一个相貌普通,满头珠翠的锦衣妇人带着丫鬟婆子走进了院子。
锦衣妇人向田阿菁俯身行礼,恭敬道:“少司命。”
田阿菁回礼:“夫人请起,”她指着吃得跟猪崽子般的元宝道:“这小子粘人得紧,赶紧带走罢。”
大祭司一直没有娶妻,只有三房小妾,这妇人是在大祭司身边待得最久的妾室江凤儿,元宝的生母在他两岁多去世后,便养在她膝下。
“小儿顽劣,叨扰少司命了”,江凤儿欲从玄九身上抱走元宝,而元宝却紧搂玄九的胳膊,不愿松手,拼命挣扎道:“不走,不走,元宝不和姨娘走!”
元宝一直不愿意改口叫她娘,也不愿意跟她亲近,这是横在江凤儿心间的一道刺。见元宝抗拒,她脸上虽挂着微笑,但态度却很强势。
“啊”的一声尖叫,江凤儿蓦地脸上刺疼,连忙用帕子捂住脸颊,见此,丫鬟们赶紧上前扶住江姨娘。
她摊开帕子,定睛一看,上面有斑驳血迹。原是元宝挣扎中,手上的金镯子刮了她脸上一道细长的口子。
江姨娘内心恨极了这臭小子,但明面上却不敢斥责,于是她招呼身后嬷嬷:“小少爷顽皮,带他回凌霄山,莫让他在紫霞山胡闹。”
元宝抱得实在太紧,玄九抽不开身,苦笑道:“白夫人,小少爷机灵可爱,如果夫人方便,玄九带他去凌霄峰罢。”
田阿菁虽然不喜元宝,但师兄发话了,在外人面前,她向来无条件维护师兄。她对江姨娘道:“何夫人,脸上伤口可得抓紧治了,伤口虽不深,但拖越久越难好,说不好还会留疤呐。”
说完转头吩咐柳绿:“去我房里头,取一瓶玉春膏送给夫人。”
江姨娘摸着脸蛋,也颇担心,一时顾不上元宝,急切地问道:“不会真留疤罢?若留了疤,宅子里的小狐狸精们可不得乐死了。”
田阿菁道:“玉春膏一天抹两次,早晚各一次,不出四五天脸就能够光洁如初。”
江姨娘拍拍胸脯,庆幸道:“那就好,那就好。”
柳绿取来玉春膏,江姨娘让身旁丫鬟收下,连连道谢后,便领着丫鬟婆子走了。
至山脚,江姨娘身旁的大丫头才忍不住问道:“夫人夫君乃大祭司,少司命不过有名无实,夫人对她何必这般客气?”
江姨娘伸出两指头重重点了点她脑门,没好气道:“死丫头,这话以后可不能再说了。”
她边走边说道:“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因为少司命年纪轻又是外来人,对她不服气,但依我瞧,这少司命可比前任厉害多了。”
嬷嬷连夸夫人会瞧人,忍不住说起昨儿事来:“可不是嘛,昨夜少司命一人执剑独闯凌霄峰,几十名弟子皆拦不住,连大祭司大弟子张博恩也败在少司命手下,真是厉害得紧呢。”
江姨娘意味不明地笑着:“拳脚上的功夫倒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大祭司的态度,大祭司可不是什么大度人,少司命这般无礼放肆,都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看来以后这紫霞山我们得常来往才是。”
她转念又想到什么,叮嘱丫头嬷嬷们:“少司命和她那师兄感情极要好,你们日后可要对她师兄客气尊重些。”
“是”,丫鬟婆子齐声道。
“嘶——”江姨娘不小心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直抽气。
嬷嬷狠狠在旁边吐了口唾沫,道:“那小孽障就是教不乖,不是自己肚皮里蹦哒出来的就是不……”
“啪”一声响,嬷嬷脸上瞬间多了五个红指印。
江凤儿甩了她一巴掌,警告道:“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
“是,夫人,是老奴失言”,嬷嬷跪地,连连磕头认错。
“起来罢。”
嬷嬷从地上爬起来,又凑上前,对夫人耳语道:“夫人肚子多年没有响动,听无间教弟子说玄九公子医术极佳,要不夫人请玄九公子看看?”
江凤儿思忖片刻,道:“就依你,回头备些重礼。”
她跟着大祭司已有五年之久,可不甘心只做一个小小姨娘,她要做就做正经的大祭司夫人。
午时,田阿菁和玄九带着元宝上了凌霄峰,大祭司不喜欢热闹,生辰宴布置得极简单,只邀请了门派中人小聚。
无间教高层除了远游的教主都已到齐,凌霄峰大厅内,亲眷家属坐入右席,大祭司、少教主、大司命、少司命等弟子依次坐入左席。
玄九虽不属无间教,但小厮依江姨娘的吩咐,将他的席位布置在田阿菁身边。
柳一刀被丫鬟引入席位,看着自己的位置在玄九下首,不禁大怒:“田阿菁也就罢了,为何一个无名之辈也在爷的头上?”
他伸手成爪,抓向玄九的后领。
田阿菁迅疾出手,一掌拍出,掌风凌厉毒辣,柳一刀心中一怵,连忙收手向侧后方避去。
“咔擦——”但凡他动作慢上一步,就会如这条紫檀木案几一般碎成粉屑。饶是如此,他的头发还是被大片刮落,散落在地。
田阿菁将师兄护在身后,笑道:“柳一刀,你自己瞧瞧,凭你的本事,桌椅摆哪合适?”
众目睽睽之下,门派弟子面前,被人如此羞辱,柳一刀气得胡须乱颤,脸色铁青:“田阿菁,你欺人太甚!”
玄九撩开袍子,欲起身:“柳前辈,是晚辈逾矩,请前辈上座。”
田阿菁连忙摁住玄九肩膀,道:“师兄,你年年为无间教供奉成千上百只蛊,这位子你有何坐不得?”
自她坐上少司命之位后,这柳一刀常常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她不敢想自己不在无间教的日子,师兄得受了多少欺负。
尹长安道:“无间教向来各凭本事,柳一刀你输便是输了。”
柳一刀笑容轻蔑:“他区区一个残废……”
上首之人突然开口将他的话打断:“他坐不得,那犬子坐得还是坐不得?”
出言之人正是大祭司,他正似笑非笑地望向底下人。
只见元宝坐在玄九怀里,伸出小胖手抓起蜜饯就往嘴里送,这边的大动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他抬起小脑袋,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扯了扯玄九的衣袖,指了指案几最远端的糕点:“玄九小叔叔,窝(我)要次(吃)糕糕。”
见状,大司命傅红叶捂嘴轻笑:“谁人不知元宝小少爷最黏玄九小叔叔呐。”
大祭司和大司命二人发话,柳一刀只得强忍怒气,于玄九下位坐下。
宴会上,佳肴美馔,觥筹交错。
酒已过三巡,田阿菁喝得醉熏熏,当她转过头,发现席位上没了师兄的身影,左上首大祭司所在的位置也空了。
她心中暗感不妙,醉意瞬间消了大半,她推开眼前喝得同样酩酊大醉的尹长安,大步踏出了厅堂。
她抓住路边的弟子,一一询问,就这样,寻到了凌霄峰后院。
她快步走在鹅卵石小道上,在拐弯处与神色慌乱的师兄撞了个正着。
只见师兄面无血色,形容狼狈,她连忙搀扶住师兄,心急如焚:“师兄你怎么了?”
师兄浑身冰凉,嘴唇微微颤抖:“无、无事。”
这哪像是没事?田阿菁恼怒地抬起了头,视线落在师兄后方,大祭司的身影就在不远处。
她就知道这老贼突然邀请师兄参加生辰宴没安好心。
她眼眸一片猩红,咬牙切齿:“何劲天你这老匹夫!”握紧拳头就要飞身而上。
玄九赶忙拦住她,大声哀求:“阿菁,师兄没事,咱们走咱们走!”
她用力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手臂,这些年来师兄一直告诫她要忍让要忍让,但实际上师兄妹俩的忍让退步,连一时的安稳太平也换不了。
如今的她只信奉弱肉强食的道理,森林里的野兽只有亮出锋利的爪牙才能有资格活下去。
玄九毫无内力,根本拦她不住,就见田阿菁奔上前和大祭司战在一团,心急如焚,一时无法,明知会受伤,却也闭着眼冲上前欲拉开双方。
田阿菁和大祭司见状,连忙收住手,可二人内力深厚,两股力量碰撞在一处破坏力巨大,连附近的石桌都被震成齑粉,玄九就这般冒冒失失地撞上来后果可想而知。
“师兄!”田阿菁一声惊呼,疾跃上前欲带走师兄,可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一人已先行挡下了凌厉的攻击。
大祭司拦过玄九的腰,将他护在身下。
只听得皮开肉绽的声音,大祭司以肉身接下二人内力余震。
“噗!”他一口鲜血喷出。
玄九感受到脸上滚烫的血液,呆愣了一瞬:“你……”
大祭司擦干嘴角的鲜血,斥道:“你不要命了?!”
田阿菁狐疑,以大祭司的身法,何至于以肉身抵抗?而且就算他不阻挡,自己也能够将师兄救下。
但她现在只担心师兄安危,也不多想,连忙将师兄拉在自己身边,细细瞧了一遍,见师兄没受伤这才放心。
她扭头对大祭司道:“看在你刚才出手救我师兄的份上,今日就此作罢,日后若敢欺负我师兄,我绝不善罢干休。”
“阿菁!”玄九瞪了她一眼,“祭司大人没有对我做什么。”说罢走上前扶住大祭司,道:“祭司大人,我扶你回房包扎伤口。”
田阿菁道:“师兄不必管他,凌霄峰自有大夫。”
自己师兄脾性软,常常被欺负了也一声不吭,那老贼就是自作自受,何必管他呢?
大祭司伸出手臂,架在他脖子间,整个人几乎挂在对方身上,每走出两步便发出痛苦的闷哼。
玄九声音担忧:“大祭司?”
大祭司道:“无事。”
田阿菁在旁边抱臂冷笑:“就这点伤好意思呻吟出声?大祭司不会以为这样我们便会愧疚罢?”若不是他欺人在先,何至于此?若不是师兄擅长制蛊,他会好心救人?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玄九呵斥:“田阿菁够了!”
听师兄叫了自己全名,田阿菁便知他真生气了,遂住了口。
走在前面的大祭司蓦地别过脑袋,对准她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一双微眯的丹凤眼尽是挑衅之意,田阿菁气得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