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霁等人快马加鞭,翻了几座山头,眼看前方十里地就是武陵郡了。队伍中间一个模样俊秀的小侍卫双腿一夹马,追上前方的苏霁。
小侍卫肌肤白皙晶莹,小脸盘柔和而精致,一双杏眼清纯灵动,湿漉漉得让人想起林间小鹿,正是田阿菁本人。
原来苏霁早料到他们会派人把守城门,便让田阿菁穿换上女侍卫的衣裳,混在人堆里。
而他怀里的女人则是他身边的女侍卫,为了掩人耳目还让侍卫戴上帷幕。
田阿菁向苏霁一拱手道:“苏霁,多谢出手相救,你我之间扯平了,从此互不相欠,就此别过。”
苏霁道:“少司命且慢。”
“怎么?”
苏霁问:“少司命昨夜是去了何处?遇到了何人?怎会伤得如此重?”
“苏大人不会以为救我一命,我便会感恩戴德,将所有一切和盘托出罢?”田阿菁嗤笑。
苏霁道:“少司命,说不定你我的目的是一样的呢。”
田阿菁疑惑地看向他,讥讽道:“是吗?你也想被我掳去。”
“……”苏霁。
这一路上,林书一直在消化表兄身下的女人是女魔头田阿菁的事实。见二人之间气氛忽变得紧张,于是忙劝道:“啊呀那啥吵架床头吵床尾合。”
“闭嘴”,苏霁、田阿菁望向他异口同声道。
林书尴尬地摸摸鼻子,转过头望望天看看地。
苏霁道:“五毒教几位身死的长老体内就有此针,应是出自于一人。”他将昨日在五毒教的所见所闻,包括长老离奇身死、教主千金丢失之事全说了出来。
田阿菁震惊:“他们四年后再次现身,是因为盯上五毒教了?”
她紧咬下唇,垂眸沉思,倏的抬眸看向苏霁,眼神里带着防备,道:“你一个金尊玉贵的官老爷,江湖之事你插什么手?别说什么父母官惩恶扬善救苦救难,这些话我一点也不信。而且他们又为何非要至你于死地?”
苏霁不解:“他们?”
田阿菁道:“忘忧谷派人追杀你的,便是使这枚钢针的,他们和四年前屠杀忘忧谷的是一路人马。”
“一路人马吗?”苏霁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道:“原来如此。”
田阿菁面色凝重地望着他,问道:“你到底身藏了什么秘密?叫他们非杀了你不可。”
他沉默半晌,心想也不必隐瞒了,于是将自己所行的目的说了出来:“京都郊区几个月前突现瘟疫,村内死亡枕籍,十室九空,连宫里资历最老的太医们也诊断不出缘由,且那些尸首与两年前几位官员的死状几乎一模一样,不像是天灾倒更像是人祸。”
田阿菁不明白:“都城瘟疫,你来潇湘做什么?”
苏霁道:“那些人的死状像是中了蛊毒,所以就来潇湘碰碰运气。”而现在看来是来对地方了。
“哦,这样啊”,田阿菁思来想去,还是将昨夜打探到的事一并说了出来。
苏霁讶然:“黑袍女子?你没看到她的模样?”
田阿菁摇头。
林书出声道:“那被他们绑去的女子应该就是黄教主千金黄莺莺了,他们绑了黄莺莺做什么?是为了威胁黄教主交出教门秘籍么?”
田阿菁摇摇脑袋,表示不知。
苏霁道:“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黄莺莺暂无性命之忧。”
田阿菁咬唇道:“不对,那黑袍女子虽将我重伤,但武功还不至于独步天下,五毒教几位长老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凭借她一人之力,还不至于让他们落到如此惨境。”
苏霁再三斟酌后道:“少司命,你如今重伤在身,何不先随我去苏府养伤?”
闻言林书惊掉下巴,忙在旁边打手势:“什么?什么?那是女魔头诶?杀人不眨眼诶?收留她确定吗?”
苏霁语气诚恳:“他们能直接调动官府中人,背后势力可见一斑,我们势单力薄,还需少司命相助。”
田阿菁暗想:“如今无间教暂时不能回去,况以她一己之力也难成事,不如随他们去。”
她打定主意,双腿一夹,乘马前去,却半晌听不见背后有声,转头不耐烦道:“还不走吗?”
苏霁会意笑了笑,提起缰绳跟了上去。
入了武陵郡,田阿菁以表小姐身份暂居在苏府,为了行事方便,她要了一间离苏霁最近的屋子。
她沐浴完换上了一套紫蒲色锦霞留仙裙,随意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模样水灵秀气。
林书怎么瞧都看不出她就是让人魂飞魄散的女魔头。
田阿菁倏地转过脑袋,大剌剌地直视着暗地打量自己的林书,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林书不禁打了个寒战,惊慌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女魔头在忘忧谷的所作所为他可没忘记。
田阿菁哼了声,离开凳子。见一旁苏霁挥笔不停,她好奇地凑近桌案,打量了一番苏霁笔下的纸张,抬眸问道:“这是在写什么?”
苏霁落上最后一笔,放下狼毫道:“给黄教主寄一封信,告知她千金的下落。”
田阿菁道:“已经太晚了,那贼人一定换了地方。”
苏霁道:“嗯我知道,但至少让黄教主稍放心,她千金还活着,而且那屋子说不定还留有线索。”他将纸张吹干,折叠起来放进信封,命侍卫送往五毒教。
田阿菁心念一动,取来一张纸铺在苏霁面前,毫不客气道:“我右手不舒服,你给我写一张,我说你写。”
苏霁问:“写什么?”
田阿菁道:“就写‘师兄,仇人已露出马脚,不出三个月师妹我定拿下那贼人头颅。’”
苏霁执笔将田阿菁所述一一写下,抬头望向她,示意继续说下去。
田阿菁思索片刻,继续道:“还有写上‘只是师妹暂不能回无间教,但一切安好,还请师兄放心。’”
忽又想到什么,急忙补充道:“还有还有告诉我师兄,你就这么写’若还有哪些不长眼的敢欺负你,等我回去定砍死他们,哪怕是大祭司、教主我也得剥掉他们一层皮。‘”
苏霁听此笔尖一顿,仔细思量一番,将这些话逐个润色一遍才落笔。
田阿菁又细细碎碎说了一些家常,苏霁足足用了三页纸才写完,尔后递给田阿菁:“你看哪里还需要更改?”
田阿菁接过信,若有所思地从头看到尾,最后交给苏霁,点头道:“嗯,不错,就这么写,装起来罢。”
“……”苏霁默默接过信,他总算知道她为什么要他执笔了,她根本就不识字,连信拿倒了都不自知。
这时,一侍卫进来通报:“刘大人求见。”
苏霁道:“让他进来罢。”
刘武进来就瞧见待在苏霁身边的田阿菁,他速即拔出长剑,怒目而视,喝道:“妖女!怎还敢回来!”
林书见情况不妙,忙挡在前面,按住他的剑柄,急急解释道:“老刘,你听我说,这阿青姑、少司命是大人请来的。”
苏霁也道:“老刘快把剑放下,少司命是贵客,这其中有误会,容我慢慢与你说来。”这段时间刘武一直忙于监工,不知其中缘由很正常。
而田阿菁却不嫌事大,得意地挽住了苏霁的手臂,朝刘武吐了吐舌头,道:“喂‘黑熊精’你听见没?本少司命是贵客,还不赶快把剑放下。”
“噗”,林书忍不住笑出声,暗想:“这‘黑熊精’形容得也太贴切了罢,老刘眼大如铃,脸比锅底黑,脾气暴躁耿直,可不就是一头倔熊嘛。”
苏霁无奈地望向林书、田阿菁二人,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臂,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刘武。
刘武这才收起长剑,但眼神还暗含警惕,田阿菁满不在乎地从果盘里摸来一个苹果,咬了一口,非常诚恳道:“你放心,苏霁我还是会掳去的,但不是现在。”
林书:“……”
苏霁:“……”
林书使了很大力气,才摁住刘武没有拔剑砍人,他努力给田阿菁递眼色,让她少说两句。
而对方却拒收他的暗示,自顾自地走到窗边,看了眼即将暗沉下来的天色,回头对苏霁说道:“苏霁,我饿了,我要吃肉。”她逻辑很简单,既然是他邀她过来的,那就得伺候她方方面面。
少女的唇瓣粘着果汁,粉嫩水盈,抬起的明眸如月亮般皎洁清澈,模样憨态可掬,苏霁忽又想起那个夜晚,女孩儿柔软温热的身体躺在他臂弯,两人靠得那样近,一呼一吸皆缠在一块。
苏霁意识到自己的念头,忙撇开视线,自己是有未婚妻的人,内心愧疚不已,但思及自己二十又四,从未有触碰过女人,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点旖旎的心思再正常不过,遂暗自发誓日后定要保持距离。
苏霁唤来一个小厮,吩咐道:“你带表小姐下去用晚膳罢。”
待田阿菁走远,他合上房门,问刘武:“白府那边查得如何了?”
刘武会意,从暗袖中取出一本账本,道:“这是从白府搜来的,果然如大人所料,白知县官商勾结,侵吞朝廷赈灾粮,谋取高利,大发国难财。”
苏霁翻看账本,上面清楚记着白府每一笔暗收支,他眉毛轻轻一拧:“赈灾款项利益巨大,历年来赈灾粮层层克扣,实际落入灾民手中的寥寥无几,致无数百姓活活饿死,此事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林书不免担忧:“那白知县多少与东宫沾亲带故,做得太绝怕不好交代。”
苏霁语气不容置喙:“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块腐肉必须剔除,老刘你带人暗中查出赃款下落,这百草阁产业你得好好查查。”
他转头吩咐林书道:“至于朝廷拨款,子舒你来逐笔核实,查清每一笔的去向,对贪赃枉法者绝不姑息。”
刘武、林书二人领命。
女魔头在大人身边,刘武颇不放心:“苏大人,我二人走了,留下大人一人,属下实在不放心呐,那女魔头……”
苏霁看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放心罢,不会有事的,她现在和我一个目的。”
她武功高强,善用蛊毒,最重要的是与暗中之人有着深仇大恨。在潇湘,他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盟友了。
见苏霁执意如此,刘武无可奈何,只得劝服苏霁将最精锐的侍卫留在身边。
自从女魔头住到府上后,整个府邸闹得鸡飞狗跳。
苏霁坐在上首,无奈地望着眼前告状的几人。
一婆子痛哭流涕:“苏大人,你可得为老奴做主啊,老奴不过是和表小姐说了一嘴,后院里的月季培育不易踩踏不得,哪知表小姐听了后,将老奴种的花草都拔了去……”
一侍卫含泪悲愤道:“苏大人,属下只不过是拒绝表小姐近身搏斗,毕竟于理不合,表小姐却当众剥了属下的衣裳,挂在树上一天一夜,当时人来人往,属下不想活了……”
“这表小姐她练武,非要我当人桩子……”
苏霁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回忆起忘忧谷内田阿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强人所难的确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他看着站在最后边,衣着打扮讲究的中年男子,模样甚是陌生,好奇问道:“先生好像不是蔽府上的罢?”
那中年男子“嘿嘿”一笑,弓着背走上前,道:“小的是白记酒庄的,贵府表小姐在酒庄拿了不少好酒,说什么账赊在苏府名下,小的就厚着脸皮过来了。”
说着从袖中取来一本厚厚的账单,双手恭敬地递上。
苏霁:“……”
他必须得找她好好聊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