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天号房,苏霁出了浴桶,擦干身上的水珠,套上中裤,随意抓了件外袍披上。
他走出屏风,忽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欲张口唤来侍卫,脖子却横上了一把锋利的刀刃。
“别动。”一道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霁惊讶,这声音他太过熟悉,试探道:“田阿菁?”
“咳”田阿菁咳出一滩血。
“你受伤了?”
“别动!”脖子上的刀刃又近了几寸。
苏霁安抚道:“你现在需要包扎,你放心,我不会惊动旁人。”
田阿菁犹豫一瞬,暗想:“他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一掌即能拍死,有何可惧?”遂将寒霜刀插入刀鞘,大赖赖地坐在凳上,道:“取壶酒来。”
苏霁这才瞧清她的模样,只见她脸色苍白,满身鲜血,显是受了重伤。
“快点”,田阿菁催促道。苏霁依言从内室取来一小坛酒。
田阿菁正将一把匕首在油灯上烫上几遍,嚯得划开左肩的皮肉,那枚钢针埋得甚深,她接过酒坛猛灌一口,喷到伤口处,动作甚是熟练。
行到这一步后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伏在桌面,疼得直抽气。
“我来罢”,苏霁从她手里接过镊子。她声音孱弱:“里面有枚钢针,取出来。”
“嗯,你忍着点”,苏霁逼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稳住抖动的手指,用镊子轻轻地拨开血肉,不多时额头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良久,他才寻到那枚钢针,缓缓取出。他定睛一看,不禁大惊失色,那枚钢针细如毛发,针身泛着莹莹绿光,与今日黄教主手中的那枚钢针一模一样。
他担心道:“这枚钢针有剧毒。”
“没、没事,取出来就成。”
他来不及多想,忙撒药粉止血,撕下衣摆的布条,将伤口包扎好。
然而她胳膊、背部也都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鲜血不断从伤口汩汩流出。
他束手束脚地铺撒着药粉,田阿菁满心不耐,干脆褪下外衫,直剩一只红肚兜挂在身上。
苏霁慌忙移开视线,非礼勿视。田阿菁凶道:“干什么婆婆妈妈的,快一点。”
苏霁暗道:“特殊情况不必拘于世俗,救人性命要紧。”他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努力不将视线落到伤口以外的地方,颤抖着手清理一处又一处的伤口。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将血彻底止住。苏霁为她披上衣服,道:“好了。”
田阿菁道:“给我一套干净的衣裳,将这些东西和血迹一并处理了,莫被人看见。”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三枚鸽子蛋大小的药丸。
苏霁疑惑:“这是什么?”
田阿菁不答,径直将药丸抛向空中,以内力轰成粉末,粉末撒落在屋内的各个角落,一瞬间血腥味全被掩盖住了。
见苏霁呆愣愣地杵在一旁,她不耐烦地催促道:“快去!”
苏霁出门只带了一套衣物,只得退到屏风后,将身上干净的衣裳脱下留给田阿菁,而自己则换回原先的脏衣。
田阿菁裹进苏霁的衣裳,显得更加娇小玲珑,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露出巴掌大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她孱弱地蜷缩在榻上,眉头微蹙,握着刀时刻戒备着外界,像只受伤的猫儿。
她明明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比自己的胞妹大不了多少岁,苏霁叹气,端来茶水递到她嘴边,安慰道:“莫怕,林书他们就在隔壁。”
“谁怕了!”她仿佛被踩中了尾巴,立即反驳道。
突然下一瞬她脸色巨变,道:“不好,她们追来了。”她跳下塌,就要翻窗离去,却被苏霁扯住衣袖。
她转头怒视着对方:“怎么?还想抓我?”
苏霁道:“他们的人一定埋伏在外面,这时候出去一定是自投罗网,请跟我来,信我。”他目光诚恳。
田阿菁暗想:“他就在自己身边,如若不知死活地告发她,她便分分钟钟结果他的性命。”这般想着,遂跟了上去。
没一会儿,房门被一脚踹开,一群佩戴武器的官吏鱼贯而入,为首者大声呼喊:“有刺客闯入,我等来保护苏大人。”
大晚上的益阳官兵上客栈说有刺客闯入,林书莫名其妙,但又紧张害怕,担心自家大人遇害,便没阻止,自己也带着人跟进来了。
“滚!”一声怒喝从床帐内传出。
那为首者官吏拿出搜捕令,道:“大人莫怪,这一切皆为大人安危着想,给我搜!”
一声令下,这群官兵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闯入房内四处翻找,然而一无所获。
苏霁声音透着愤怒:“林书,你是怎么值守的?”
林书等人反应过来,拔出长剑对准这群官兵,林书语气不善:“出去!我家大人乃朝廷四品大官员,尔等竟敢以下犯上!”
为首者官吏向床塌方向拱手道:“苏大人,多有得罪,今夜刺客横行,还请大人多加小心。”遂招手示意属下们退下,就在众人不设防,以为他们要出去时,那名官吏蓦地回头,掌风径直劈向床塌。
床幔应声裂成一块块碎布,纷纷掉落在地,床塌上活色生香的景象一览无余。
只见被窝里一对男女交颈而卧,耳鬓厮磨。苏霁衣衫敞开,紧紧将女人拥在怀里,脸色铁青地看向众人,咬牙切齿道:“给我滚!”
苏霁搂抱的力气太大,田阿菁胳膊上的伤口不慎被挤压,她疼得不住低声呻吟。
闻声苏霁稍微松开手臂,耳根也跟着红了起来,额头不禁冒出一层细汗。
为首者官员立马垂首道:“下官这就滚,还请大人恕罪。”遂带着众官兵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此情此景让林书目瞪口呆,没想到表面洁身自好的表兄私底下玩得这么花,他走之前还好意地带上了房门。
这下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苏霁不敢立刻起身,生怕对方躲在暗处没走远。
怀里的温软甚是烫手,他拉开了些距离,低声道:“田阿菁……”可刚开口就把自己惊吓住,那声音暗哑低沉,与自己平时清冷的声音不同,混杂着几分情欲。
他忙翻下床,穿好衣服,背对着床塌闭了闭双眼,默了几瞬,再睁开,双眼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他道:“田阿菁情况危急,迫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宽恕。”可身后一直没身响。
他回头看向床上的姑娘,见她双眼紧闭,面色坨红,一动也不动,他担心地试探下她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他欲收回手,却被拉住,田阿菁缓缓睁开眼睛道:“不许出去,他们的人还留在客栈外。”
“好,不出去,我去找林书,他常备着药,那枚钢针有剧毒,看看有没有法子抑制住。”
“不必,这点毒性伤不了我。”她为了报仇,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内力,身体一直被各种毒物浸染,体内的蛊毒就不下百种,而代价就是活不长。
苏霁拿来巾帕,浸润烈酒,轻轻擦拭田阿菁的额头和手心。烈酒擦拭后,田阿菁感觉周身清凉很舒服,没多久就退烧了。
苏霁坐在床踏板处微瞌,一夜的折腾,他累坏了。
田阿菁问:“你为什么帮我?”
苏霁睁开眼:“他们会杀了你。”
她揪住苏霁的衣领,望进他的眼睛,诚深色坦然:“有机会我还是会掳走你。”
“嗯。”
“但我可以考虑饶了你的性命。”因为这次他救了她。
“嗯。”
田阿菁气结:“你只会‘嗯’‘嗯’‘嗯’吗?你不问我为什么非要掳走你吗?”
苏霁好笑,问道:“那少司命大人,为何非要掳走苏某呢?”
田阿菁注意到,他说的是“少司命大人”而不是“田阿菁”,她眼睛危险地眯起,口气不善道:“你调查我?”
苏霁颔首,承认:“少司命。”
“能查出我,挺有能耐嘛,虽然你知晓我身份,但我偏就不怕你们这些做官的。”
苏霁毫不吝啬夸赞道:“少司命武功绝世,年少成名,当真巾帼不让须眉。”
“那是”,田阿菁下巴一扬,所有夸赞照单全收。
“苏某还是那句话,若不伤天害理,不违背人伦道义,苏某愿助少司命一臂之力。”
“你不能帮我的”,田阿菁手臂绕向苏霁身后,摸到他脊椎下三寸的位置,道:“我要这个。”
苏霁仿佛有道电流经过身子,酥酥麻麻的,他慌乱地躲开她的触碰。
“我就知道你不愿意给”,田阿菁收回手臂,理所当然道:“所以我只好动手抢咯,玲珑骨若被挖了,你可就废了。”
苏霁当然不愿意变成废人,他一时哭笑不得,暗想:“这姑娘什么话都往外抖,不知是年纪轻、憨厚天真的缘故,还是太过猖狂放肆。”
他看了眼窗外的月亮,道:“少司命你好好休息,夜已深,一切事情明日再说罢。”
田阿菁占据了床塌,苏霁就在脚踏上对付了一宿。
次日清晨,因为一整夜都没有捉到人,益阳官吏和黑袍女子手下的人还在城内各处搜捕。
苏霁等人骑着马儿到南门口欲出城,却被守城门的官兵拦下。
“都察院在此,还不速速让开?”林书向守卫官兵亮出令牌。
都察院的人位高权重,那守门的小将领不敢得罪,便迟疑地望向后面的女人,正是当晚与田阿菁交手的橙衣女子——白菊。
那橙衣女子指着苏霁怀里戴着帷幕的女子,道:“还请姑娘摘下帷幕。”
苏霁道:“这是本官的女人,怎么?连本官也要查吗?”
林书拔出长剑:“这李太守胆子未免太大!”
见左佥都御史大人发怒,守卫官兵吓得纷纷跪下。
而那白菊却依然拦在马前,纹丝不动,道:“那贼人及其狡诈,大人可千万别着了她的道。”
“让开”,苏霁语气不耐烦。
双方依然僵持不下,苏霁挥袖示意,侍卫们齐齐拔出长剑。
白菊道:“那就得罪了。”取下腰间长鞭,挥鞭而上。
林书和侍卫们将苏霁二人挡在身后,白菊不是林书的对手,逐渐落在下风。
但她不欲与几人纠缠,她身子一转,长鞭一扬,朝苏霁方向而去,林书出手不及,那鞭子已掀开了苏霁怀里女人的帷幕。
帷幕落地,一张普通陌生的脸露了出来,根本不是田阿菁,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
苏霁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女人搂在怀里,怒不可遏地瞪着始作俑者。
白菊惊讶,连忙向后一跃,收起长鞭,拱手道:“大人恕罪。”转头对守城官兵吩咐道:“放行。”
苏霁瞥了眼底下的官兵,落下一句:“今日之事定要那李海好好给本官一个交代。”说完便扬长而去。
留下一群官吏战战兢兢站在原地,白菊不耐烦道:“仔细给我搜,万事有上头担着,尔等怕什么?”
“是”,官吏齐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