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阿洛,醒了吗?”
敲门声唤回洛缨的思绪,门外的声音依稀有几分耳熟。
她下地开门,只见一个满面沧桑的妇人端着一个豁口的碗,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外。
“你救了我?”洛缨觉得对方面善,却记不得是谁。
妇人瞧她没事,松了口气,将碗递给她:“睡了好几日,饿了吧,婶子给你煮了麦麸粥,快趁热吃。”
婶子这个词汇对于当下的洛缨而言有些陌生,她上次这样称呼别人还是在几十年前。那时她只是一个刚穿越进修真世界,无依无靠,什么都不懂的女大学生。
不对,眼前之人怎么长得有些像她那个过世已久的婶子?
混账!难不成是那些围杀她的修士读取了她的记忆,假扮婶子接近她?
她如今修为尽无,他们还不肯放过她吗?
“你究竟是谁?”失了修为,但作为修士的意识仍在,洛缨飞快揪住对方衣领。
碗掉落,粥洒了一地,妇人脸唰的一白,忙道:“他是不是打伤你的头了?快让婶子看看。”
对方眼中的关切不似作伪,洛缨越发迷茫。
她并没有得到系统任务的最终目标,那些大修已然废去她的修为,何至于读取她的记忆,浪费时间同她演戏?
“咚——”
沉闷的钟声打断洛缨的思绪,她下意识松手,又下意识地扶了下踉跄的婶子。
“妖兽下山了!”
“出大事了,妖兽又下山了!”
村子乱了起来,嘈杂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洛缨的视线越过低矮的院墙,瞧见外面人头攒动,都慌慌张张的往自家跑。
“阿洛,你在屋里呆着,我去喊阿鸢阿鹭回家,天黑之前不要出门。”
婶子急忙叮嘱一句,慌慌张张往院子外面跑。
她逢人就问两人的踪迹,好半天,才从一人口中打听到,早上瞧见两人出了村。
洛缨跟在婶子身后,见她逆着人流,踉跄而去,忽而有些恍惚,想起尘封已久的记忆。
阿鸢和阿鹭是婶子的一对双生女儿,比她小三岁,死在一场妖兽暴乱中。
呼吸猛然一滞,洛缨追上去。
“现在是哪一年?”
婶子急着找人,却也没有忽视她,“太和历一二二七年。”
“不要怕,婶子待会儿喊阿鹭陪你,你快回家,外面危险。”
【太和历一二二七年,春,妖兽躁动,大肆聚集,频繁出没于本府境内。府君请正阳山仙师相助,剿灭入侵妖兽。又二旬,兽潮突袭府南望仙村,其方圆百里内无一村庄幸免,在兽潮中均被夷为平地。
——《应天府志》】
洛缨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府志中关于望仙村的记录。
太和历一二二七年,是她穿越到修真世界第一年。
府志中记载的那场灾难她亲身经历过,她知道,现实远比文字记录的更加惨烈。
故地重游,时光倒流,她果然死过一次。
原来她不是不记得,只是太痛了,选择性遗忘。
被装进棺材里顺流而下是假。声称是自己最亲密的伙伴、助自己登上巅峰是假。唯有用青霄剑了结了她的生命,任大修们将她挫骨扬灰是真。
她至死都想问一问方晁,为何如此恨她?
洛缨的思绪飘远,脚下却一步不停地跟在婶子身后,一直跑到村口。
“阮娘,你疯了,现在出村,你不要命了!” 婶子被一个络腮胡男人扯了个踉跄,在村口跌倒,“上次妖兽下山,隔壁村胡疯子乱逛,被妖兽吃掉的事情你忘了?”
洛缨快步上前,把婶子扶起来,护在身后,“你是何人?休要无礼!”
络腮胡男人二话不说,抬手向洛缨推搡去。
这样蛮横的嘴脸,令洛缨想起上一世频繁纠缠婶子的柴火张。
柴火张是望仙村的村民,因给镇上富户供应柴火,挣的铜板比埋头种地的庄稼汉子多些,在村里颇受推崇。
婶子与此人本无多交集,只因某年冬天骤降暴风雪,婶子去他家借柴,从此便被狗皮膏药黏上,甩不脱。
在原身的记忆里,柴火张甚至煽动舆论,说婶子是寡妇,不祥,逼她改嫁于他。
原身便是在维护婶子时,被柴火张打成内伤,因此丧命。洛缨正是在原身死后,顶替了她的身体。
原来,今日就是她上一世穿越进修真世界的第一日。
记忆蜂拥而至,全是婶子和妹妹们对她的好。有和原身相处的点点滴滴,亦有洛缨穿越而来的短暂照拂。前世,直到妖兽袭村,婶子仍在用羸弱的身躯保护她。若不是婶子将她从妖兽爪下推开,她根本没机会等到仙师灭妖。
这一次,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们!
思绪飞快闪动,纵然没了修为,柴火张的巴掌在洛缨眼里依旧很慢。
在他触碰到洛缨的肩膀前,她已使出擒拿手,将柴火张的胳膊拧到其后背。
“不要再伤阿洛……”婶子急声求饶,话音被后者的痛呼打断,她怔怔地望着两人,没看明白眼前情状。
“我警告你,以后离我婶子远点!”洛缨加大扭转力度,骨骼错位的咔嚓声清脆而响亮。
“嘶,死丫头快放开我,我是为她好,你自己看看村外多少妖兽!要我说,那两个臭丫头八成已经被妖兽吃了!”
此话严重刺激到婶子,她匆忙叮嘱一句“快回家”,再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跑出村。
洛缨不放心,甩开柴火张,快步追去。
“警告,村外危险,请回村。”
系统的声音在洛缨脑海中响起。
自从她提出“系统想不想杀她”这个问题后,系统就不再言语,像是感到冒犯,生了气。即便此刻出言提醒,也是惜字如金,公事公办的态度。
洛缨知系统秉性,自不理会它的话。待她追上婶子,系统又发出尖锐的暴鸣:“警告,危险,请止步。若不执行命令,系统将自动解除绑定。”
“好啊,快解除。”洛缨心说,毫不迟疑。
系统:“……”
前方不远处,袅袅黑烟腾空而上,一只巨形火蜥蜴正在出村的必经之路上徘徊。它与普通蜥蜴除了体型差异,还在头顶多长一根犄角。但它与洛缨前世见过的火蜥蜴也不同,它的犄角上冒着簇簇火焰,火焰所过之处,庄稼烧成灰烬。
火焰显化,不知实力更强还是削弱。
要想出村找人,势必得过火蜥蜴这关。
“你回去等消息,说不定她们已经回家了,正在到处找你。”洛缨劝说婶子,她只是无灵根的普通人,自然不能让她冒险。
在这个世界,妖兽的存在人尽皆知,只是妖族式微,规则的制定权和监管权在人族手中。往日里,妖兽老实,鲜少会冒着被仙门追杀的风险,踏足人族聚集地。
婶子第一次见到妖兽,还是如此近距离,早已吓得腿软。但她不愿退缩,更不能退缩,她的两个女儿还等着她去营救。
见她不肯退,洛缨举手保证:“我一定会将妹妹们安全带回,你回家等我们。”
“你回家,我去……”话未说完,婶子瞳孔猛然一缩,周身一颤,双腿不受控地软倒。
脚下土地晃动,灼热的气息自身后拂来。
洛缨回头,只见火蜥蜴一摇一摆地向她们走来,似乎对她俩很感兴趣。
今生妖兽们胆子似乎比前一世发育快些,前世今日,妖兽们纵然下山,却不敢踏足田地,更枉论主动攻击人族。
“这样,我撅了这只火蜥蜴的犄角,给婶子当火把玩,婶子就能放心了。”
婶子被恐惧包裹,还没明白她的话,就见她朝火蜥蜴跑去。
“不要!” 当她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大喊时,洛缨已经离火蜥蜴很近了。
“我不找了,阿洛你快回来,不要送死!” 她手脚并用的想爬起来阻止洛缨,可她的手脚都是软的,根本撑不起身体。
洛缨充耳不闻,随手捡起根木棍。
火蜥蜴,一品妖兽,相当于人族修士练气一层的战力。
前世,洛缨鲜少杀火蜥蜴,因为自打她踏入修真一途,这样的低阶妖兽就远非她一合之敌。
如今虽未引气入体,但洛缨有自信应付。不光是因为前世的修行经验和战斗意识,还因为她似乎看到了一些前世不曾看到过的画面。
这头火蜥蜴约莫三头牛的大小,当洛缨凝神看去,看到不是囫囵的火蜥蜴。隔着厚实的皮肉,她清楚地看到它的骨骼血液,看到它体内真气流动的方向,以及它的妖丹所在!
妖丹是妖兽的力量源泉,却也是最脆弱之处。妖兽们通常将妖丹藏在厚实的皮肉里,或者坚硬的甲壳下,像这只火蜥蜴这样大喇喇地显化成火焰,顶在犄角上招摇过市,洛缨还是头一次见。
洛缨掂了掂手里的木棍,凝神感知天地自然之力,呼吸吐纳,捕捉灵气,引于神庭穴,运转前世所修《玄天诀》,冲击灵台,奔向火蜥蜴。
一品妖兽,神志未开,一切行动皆由本能驱使。
有猎物出现在攻击范围,火蜥蜴自是当仁不让。
烈焰喷发,洛缨不闪不避,以木棍引火焰,汇集于神庭。此刻,《玄天诀》已运转至极致,在灵气和妖火的双重冲击下,她只觉得神庭一痛,其与灵台当中那层无形的薄膜便被冲击开。而后,灵台之上,某处迅速裂开,又迅速弥合,到最后便剩一个小孔,那便是神窍。灵气经由神窍进入体内,如水入渠,在法诀的牵引下,以极快的速度运转一周天。
“你你你,开神窍了?”
“你引气入体了?”
“你使的是《玄天诀》?”
系统难以置信,洛缨无暇回答它的三连问,因为此刻她并不如看上去的那般轻松。
原身只是一个无灵根的凡人,洛缨亦然。无灵根便无神窍,几乎与仙途无缘。除非得大造化,强开神窍,方能沟通天地,引灵气入体,踏入修士行列。
强开神窍过程极其痛苦,相当于以极其强悍的外力剥皮剔骨,在灵台生造一个穴位,其痛感远胜于凌迟。
过程不仅痛苦,亦是凶险。盖因开神窍后,需在百息之内,引灵气在体内运转三周天,拓宽经脉,加固血脉,稍有差池,便会经脉寸断,爆体而亡。
且不说熟练运转功法的难度,便是在皮肉和经脉的双重痛苦下,仍有毅力坚持者,万中无一。
前世,洛缨在系统的指引下,寻来一味开窍灵草护体,又以大价格请来甲丹修士护法,方顺利开启神窍。
而今她尚在战中,不但需运转灵气,还需分心对付火蜥蜴,自是难上加难。
但,她并不惧。
《玄天诀》她早已烂熟于心,运转灵气早已成为本能。至于忍耐体感上的痛苦,正是一名合格体修的必修功课。
是的,前世洛缨迫于无奈,辅修炼体。
体修在这个法修遍地,剑修称霸的修真界,属于底层。上限低不说,下限更低。且不说剑修所向披靡,剑势之下,莫说肉身,便是法宝也照劈不误,体修自然弱势。便是同阶法修与体修较量,亦是体修落下风。因为法修手段百出,不可能与体修近战肉搏。
前世炼体,洛缨并未上心,只维持在及格线的水平。直到最后一战,她才意识到体修的潜在战力之强。同阶修士的攻击,在她经年累月的炼体积累下,伤害大大削弱。相反,面对那些未曾炼体的同阶修士,她的攻击能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威力。
而今重头来过,她自是不愿放弃每一个磨炼的机会。
不仅是因为火蜥蜴的威胁迫在眉睫,还因为二十日之后,便是《应天府志》记录,兽潮突袭望仙村的日子。
前世她无能为力,今生却不愿看灾难重现,她需得尽快变强!
思及此,洛缨徒手抓向火蜥蜴的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