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众人便又起床赶路了。
此地离川仙府不远,即便是向来随心所欲的祁昼,这次也提议,先在川仙府中做足了准备,再进入泉东村。
叶慈等人纷纷赞同,颜若和红应却稍显犹豫。
“若你们二人再遭遇不测,还有谁能帮你们去找颜朔?”
叶慈这么说,他们才勉强同意下来。
“等等。”
进城之前,祁昼叫住了叶慈。
他拉着叶慈在一旁坐下,在他脸上鼓捣了一通。
“前辈这是在做什么?”叶慈虽然信任他,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帮你换张脸。”
“换脸?”红应听了,大惊失色,“这可是江湖上最骇人听闻的邪术,你……”
叶慈失笑,摆摆手:“只是易容罢了,对吧,前辈?”
“是啊,不然你那好夫君找过来了可怎么办。”祁昼没好气道。
“咳咳……”红应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不过说起来,我早就想问了,叶姑娘你不是成亲了吗,怎么……”
“逃出来了。”叶慈干脆道。
“哦……逃……逃出来了……”红应若有所思地走开了,一边走一边眼神不住在祁昼、祁涟和叶慈三人之间徘徊,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可我听说,自小侯爷回到府中,就一直在找叶姑娘你,似乎是对你用情至深呢。”
这句话里的槽点太多,叶慈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处吐起,倒是祁涟先不高兴了,他站到红应面前,道:“我姐姐本就是受他们胁迫,才与那个姓赵的成了亲,他们之间半分感情都没有。”
“倒也不至于是胁迫……”叶慈弱弱道。
其实她那时候是自愿的来着……
“侯爷和小侯爷向来行事磊落,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红应柳眉倒竖,像是真生气了。
“你便这么喜欢当武安侯的走狗?”祁涟语气中也带上了怒意,甚至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叶慈不知他为何对武安侯有这么大的敌意,明明自己并没有说过赵明予骗自己的事情,他也从没问过,出声喝止:“小涟!”
祁涟立刻缩到她身旁,可怜巴巴道:“慈姐姐……”
“净会装可怜……”红应道。
祁涟冷哼:“管好你自己吧,在泉东村失踪的又不是你兄长,你跟过来瞎掺和干什么……”
“你!”红应竟一时语塞。
“说起来,红应姑娘,那时我一说我是去找我兄长颜朔,你便提出与我同去,你与我兄长,可是有何渊源?”颜若听了,倒像是回忆起什么,问道。
红应的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武林盟中人,谁不知道颜朔的名字?药堂的天才少年,天纵奇才,却每月开堂义诊,他的名声不知道有多响亮,我想为拯救天才少年尽一份力怎么了,这有错吗?”
“没错,但你脸红什么?”祁涟冷不丁问。
颜若凑近她端详:“好像是红了……”
“好了好了!”红应推开他,“我说就是了……”
“其实,也算有段渊源……”
红应开口,脸上有似有若无的红晕,道:“我……我加入武林盟之前,是灵蛇派出身。”
“灵蛇派?”
祁昼手下为叶慈易容的动作不停,但仍可分心为她介绍:“你入江湖时日不多,不知道,灵蛇派其实也并非什么名门正派。”
红应的脸都憋红了:“前辈说的……不错,我的功夫习自灵蛇派,在派中时,便经常目睹师父师伯,甚至师兄弟们……行骗。”
“可不止是行骗吧?”祁昼说话时的气息如微风一般拂过叶慈的睫毛,带来雪松一般的气息,痒痒的。
“行骗、偷盗、抢劫,只要是能赚钱的营生,除了杀人,你们没什么不做的吧?”
“那……那是因为门派没落,师门众人都要生存,才迫不得已……”
“别说什么被迫不被迫,能赚钱的营生多的是,你们为何偏偏选这些,不过是因为来钱快罢了,仗着自己有武功,便做这些事,你们与缁带教中的‘魔头’们,也只差个杀人了吧?”
叶慈觉得祁昼说得太过,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而红应已经沉默下来,半晌,才道:“前辈你说的没错,所以我自小便苦练功夫,成为了门派的第一高手,这才能进入武林盟,才能为门派带来,光复的希望……”
她越说声音越小,想来是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毕竟灵蛇派的功夫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功夫,她自己亦天赋有限,苦练十数年,连半路出家的叶慈都打不过。
她仍记得,武林盟入盟考核那日,她以最末的成绩通过的考核,原本大喜过望,却不小心在结束后听到了考官们的对话。
“今年的最后一名还真幸运,若非名额固定,那样的功夫,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入盟。”
“是啊,听说是灵蛇派的,怪不得功夫也就那样,估计在门派里光学会招摇撞骗了吧。”
苦练半生,仍不过四个字——
“也就那样”。
后来,她入了武堂,便拼了命地练功,每天晨练一定是第一个到的,每旬的比武擂台也是风雨无阻,次次都拼了命一般。
大家叫她拼命三娘,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想证明自己,证明灵蛇派,证明她对得起师父师伯们的教诲。
灵蛇派中全是孤儿,因此师父师伯们就像她的家人长辈一样,那日她离开时,他们时这么说的——
“红应是我们灵蛇派的独苗苗——”
独苗苗,怎能不肩负起光复门派的重任?
只是后来,因为她太拼命,在比武时伤到的往往不止她自己,还有对手,她又是个脾气硬的,怕对方看不起自己,便从不主动道歉。
久而久之,大家都说,灵蛇派果然是个邪派,红应是个妖女。
人人疏远她,人人将她当异类,她每每受伤,药堂中甚至找不出一个愿意为她疗伤的弟子。
除了颜朔。
颜朔那时在武林盟中已经大名鼎鼎,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这样的人,红应从没想过他会愿意给自己疗伤,可他偏偏就是来了。
他第一次来时,红应记得她问他,为什么愿意来为她疗伤?
“医者面前,芸芸众生都是平等的,医者不应将人凭出身分为三六九等,更何况,我并不觉得姑娘是他们说的坏人。”
后来,她每次受伤,他都会来。
奇怪,她明明没有特意告诉过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红应也曾怀疑过,光风霁月的少年医者是否与自己一样,存了什么别样的旖旎心思。
但这念头甫一冒出来,她就立刻在心里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人家好心来为她治伤,她却对人家生了别的心思,况且,那人可是颜公子。
颜朔那样的人,是她无论如何都配不上的。
红应住的院子外面有棵桃花树,春天时桃花开了,有次颜朔正要走,她却没忍住,挽留了他。
少年微笑着等她的下文,她却支支吾吾,最终也只是说,要邀他赏花。
“好。”他笑着答应了下来。
那天,桃花雨下,一如少年温柔的侧脸。
再后来,红应一度躲着他,避免与他再碰面,便天天在外游历,再听到他的名字,便是他失踪的消息。
“满意了吧?”红应抬起头来,叶慈发现,她连脖子根都红了。
颜若沉默半晌,煞有介事道:“红应姑娘,喜欢我哥,你无需自卑。”
“谁……谁喜欢了,颜朔公子那种光风霁月的君子,让人向往,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好了,看看吧。”祁昼半晌没说话,竟是已经在叶慈脸上完了工,他易容的手法似乎很娴熟,不知从哪掏出一面镜子,递给叶慈。
叶慈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额间最显眼的那枚朱砂痣被巧妙地隐去了,眼前的女子凤眼轻挑,柳叶细眉,似乎眉骨也比从前深邃了。
祁昼为她微调了五官,加上叶慈这些天奔波,瘦了些,脸也小了,看起来竟然和从前完全判若两人了。
“不愧是慈姐姐,怎样都好看。”祁涟凑上来,端详了她一会儿,笑眯眯地夸赞。
祁昼也左看看右看看,满意地道:“嗯,这下那小子绝对认不出来了。”
众人这才进了城。
川仙府虽不比茌宁繁华,但作为一座城来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是或许是因为最近泉东村的闹鬼事件,城中看着略有些萧条。
叶慈买了碗面茶,付钱时趁机跟小贩打听:“小哥,你可知道,泉东村是哪个方向?”
小贩的目光立刻充满了怜悯,他指了指东南方:“往那儿一直走,翻过那座山去就是了。”
说罢,踌躇了一下,才道:“姑娘,还是听我一句劝,那地方,只要是晚上去的,就没有能出来的,你就算非去不可,也等到明天吧。”
叶慈记得,在越千山所说的传言中,那些“鬼影”就多出没于晚上,想来夜晚的泉东村更加危机四伏。
好在他们原本也没打算晚上进村,便道:“多谢提醒。”
小贩不知见了多少江湖中人,有的是自不量力,有的是真有本事傍身,但不管哪一种,去了泉东村,都鲜少有能全须全尾地出来的。
“唉,真不知为何出了这档子事,武林盟的人还不来管管。”
叶慈脚步一顿。
小贩说的其实不无道理,大概是最近赵渊暴毙,武林盟中事务繁杂,实在无暇顾及吧?
她想着,加快了去与祁昼等人汇合的步伐。
祁昼因着已经收了红应和颜若的武器,一路上见他们也甚是乖觉,便没再绑着他们,此时几人已经采买了一些需要的物资,准备找个客栈住下。
“等等。”祁昼再次叫住叶慈。
“怎么了,前辈?”
祁昼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眼底露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你这身衣服都穿了几天了,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收拾收拾自己?”
叶慈难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在侯府出门着急,只带了这一身……”
祁昼将一个钱袋扔到她怀里:“去给自己买件衣服,别糊弄,买好点的。”
叶慈掂量了一下钱袋的重量,这些钱何止能买一件衣服,直接将一间成衣铺子买下来也是绰绰有余。
“这太多了吧,前辈……”
她话还没说完,祁昼揪着祁涟的耳朵便走了,也不管他嘴里大喊着“我要和慈姐姐一起去”,边走边在他耳边教训道:“叶慈是个姑娘,她买衣服你都要跟着,我都替你不好意思!”
颜若和红应大概不知所措了一瞬间,便坚定地跟着身上有二人武器的祁昼走了,只留下叶慈一个人在街上凌乱。
她低头看看自己,她那时从侯府逃得匆忙,带不了太多细软,便从平日里练武的衣服里挑了一身最舒服的穿着,又在行囊里塞了一身,便匆忙跑了,这几日来,她和祁昼大都在城里过夜,她每日都沐浴,衣服也是两日一洗,至于这么嫌弃她吗……
祁昼和祁涟这二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在意自己的外表,现在不仅要管自己,甚至管到她身上来了。
说起来,他们俩还都姓祁,难道姓祁的人都有这么个臭毛病……
叶慈边想边向城里的成衣铺子走去,虽然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必须做的事,但是既然祁昼勒令她买,那她便当是为了哄前辈高兴,买一件得了。
她走着,却忽然听见街边传来一阵嘈杂。
叶慈走近去,听到大家在讨论公告牌上新贴的一张寻人启事,那画像上的女子,最显眼的,便是额上的一颗朱砂痣。
叶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额上那颗痣的位置,庆幸祁昼替自己易了容。
“听说小侯爷刚回府便听说自己的妻子被强盗掳走了,在府中坐了一夜,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明白了,权势终究没有心上人重要,第二天便离开侯府寻妻去了,这不,还广发告示,谁找到他夫人,赏金有一千两呢!”
“这强盗图什么,一千两都不要,就要人,我看这侯夫人看着也没那么倾国倾城啊?”
“说什么酸话呢!不倾国倾城,不还是成了祸水,这小侯爷连武林盟的事都不管了,也不知江湖要乱成什么样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侯爷离府,可是冒着大风险的,他对夫人还真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