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慈下意识转过身去,只见眼前人束着高马尾,一袭黑衣,上绣金色暗纹,因常年练武而身姿挺拔,肌肉轮廓隐约可见。
他长了一双头尖尾翘的狐狸眼,左边内眼角旁的鼻梁上有一颗小痣,此刻脸上似有愠色,明明未有笑意,这双眼却总给人一种他正笑意盈盈地望过来的错觉。
这人站在那里便是丰神俊朗,叶慈看着,竟几乎认不出来。
一股药香传来,她确定自己没认错人,眼前的,正是刚刚继位武安侯的赵明予!
而此时的他,虽然容貌未变,但因为姿态神情与从前扮小孩是大相径庭,看起来几乎已经判若两人了。
叶慈强行定了定心神,挤出一个笑容道:“公子,你认错人了。”
赵明予却嘴角一勾,神情中尽是上位者的桀骜:“娘子,你撒谎之前,最好先把千钧剑藏起来。”
“这剑是我捡的……”
“那劳烦你还给我吧,我娘子就是失主。”
叶慈:“……”
“若你执意要与我毫无意义地兜圈子浪费时间,我也乐意奉陪。”赵明予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中的侵略性不加掩饰,像只盯上猎物的狐狸,势在必得。
“再说,你以为易了容,我便认不出你来了?”
他步步逼近,鼻尖与叶慈只有一指的距离,低头看着她道:“你的这里。”
他似乎在用眼神描摹她耳朵的轮廓。
“这里。”
然后是眉眼。
“还有这里。”
下巴。
“……这里。”
最后是脖子。
叶慈只觉得他用的不是眼睛,而是别的什么东西,让她浑身上下都烧了起来。
她叹了口气,手已经偷偷放在了千钧剑的剑柄上:“你想怎样?”
眼前这人可是能做出弑父之事的狠角色,叶慈虽与赵渊不熟,也不知道其中内情,但也知道能做出这种事的人,绝不是什么善茬。
况且,若让他知道自己已经猜到杀赵渊的人是他的话,还不知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川仙府。
赵明予笑眯眯的,装作没看见她的小动作:“这里人多眼杂,不如娘子,随我到茶馆聊聊?”
“娘子不会不愿意吧?”他又向前走了一小步,低头看着叶慈。
他眼睛很黑,看人时总是很专注,此刻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让叶慈有种深情款款的错觉。
叶慈咬了咬牙,心知自己若是再退让,恐怕只会让他更加得寸进尺。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冷道:“赵明予,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赵明予闻言,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接着眼中竟仿佛泛上泪光:“娘子,你这话说得太让人伤心了,我们怎么会没有关系呢?你可是我的妻子,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回来。”
“那时我刚回府,仇嬷嬷告诉我你被人劫走了,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着急吗?”他盯着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控诉的意味,好像曾经把人骗的团团转的不是他,而是叶慈。
“你又知不知道,我废了多大力气,才查到将你抢走的是个白发人?我那时就知道,又是那个祁昼……第一次遇到他时他便对我不善,这次又将你掳走,我定不会放过他……”
他急切地抓住叶慈的肩膀,望进她眼里,不让她有任何逃跑的余地,好像迫切地想要她明白自己的真心。
但叶慈只觉得,他的演技,真假难辨到让人害怕。
“赵明予,你别再装了。”叶慈冷冷道,“你我都心知肚明,当初的婚姻不过是一场交易。你装傻,我嫁你,各取所需罢了。如今你已经恢复了神智,何必再演这出戏?”
“而且,你说错了,祁昼前辈不是‘劫’走我,而是‘救’走我,他助我摆脱侯府,我感谢他还来不及呢。”
赵明予眼里闪过一丝心痛,闻言,皱了皱眉:“你可知道泉东村发生的怪事?”
“自然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武林盟的人高度怀疑,在此作怪的就是魔教中人,他带你来这,绝对是居心叵测!”
他好像真的很担心她的安危似的。
叶慈却不以为然:“你们武林盟的猜测,关我什么事?”
赵明予一时语塞,见叶慈对他竟如此抗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随即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道:“娘子,你说得对,当初的婚姻确实是一场交易。但你可知道,我从未想过要与你划清界限。即便我恢复了神智,我也从未想过要放弃你。”
“我听说了,在我接任武安侯后,府中下人对你颇有微词,他们不懂事,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但那绝不代表我的态度。”
“娘子,你回来好不好?”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近乎请求。
但叶慈不会再上当了,他从前从初见时,便把她当棋子,将她蒙在鼓里,摆布她、戏弄她,那种滋味,她绝对不会忘记。可如今,他却站在她面前,眼神真挚,语气坚定,仿佛他真的对她情根深种。
“首先,小侯爷,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说的我们没有关系了,并非气话,从侯府逃走,也并不是在与谁置气,这是我思虑过后的决定。”
“其次,既然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再叫我娘子了,容易引人误会。”
“最后,我们之间,并不是你放弃了我,而是我,放弃了你。”她是在反驳赵明予话里那句“从未想过放弃你”。
“你……”赵明予听她说完,眼眶竟真的红了,好像受了什么偌大的委屈,看向叶慈的眼神中,有爱意,但此刻亦多了几分怨与恨。
看他这副模样,叶慈忽然觉得有些不忍,便安慰他道:“我这不是想着咱们一拍两散,两全其美嘛。”
“两全其美?”赵明予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不在,我怎么两全其美?”
叶慈:“……”
她半晌不语,是不知道说什么。
她不愿一时心软委屈了自己,但看着赵明予这副模样,她确实也开心不起来,千言万语堵在心中,最终只能化为叹息一声。
两人便这样沉默着对峙了半晌,终于还是赵明予先败下阵来。
他向前一步,抬起手,似乎是想牵叶慈的手,但不知怎么的,又放了下去,最终只碰到了她的袖角。
“娘子……叶慈,慈姑娘……我请你吃顿饭可好,你不会连这也要拒绝吧?”
叶慈最见不得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每每如此,叶慈必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况且……刚碰到他的那刻,叶慈心里其实是有些发怵的,赵明予如今身为武安侯,在江湖上一呼百应,更何况她现在武功本来也不如他,若他真要强行将她带回侯府,祁昼不在身边,她是无法与之匹敌的。
但是他没有。
如今吃一顿饭这么简单的请求,她若是再拒绝……
叶慈略作思忖,只觉得自己似乎硬不下心肠来。
她轻轻点头答应,赵明予的眼中立刻泛上喜色。
叶慈心想,堂堂侯爷,与她一介平民一起吃顿饭,竟值得这么高兴?
“去哪?”她勾勾唇角,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微微皱了皱眉,“不过我们可能得快点儿,前辈他们还在客栈等我?”
刚攀上赵明予眼角眉梢的笑意迅速褪去,他板着脸,问:“你还与那个祁昼在一块?他们?他们是谁?”
叶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好像没有义务告诉你吧。”
他闻言冷笑:“当然没有,慈姑娘的事,当然跟我没有关系。”
说罢,便率先抬脚走了,也不看叶慈,他知道她答应的事,定不会食言。
叶慈:“……”
她怎么听着这么阴阳怪气?
“你能不能别叫我慈姑娘?听着怪怪的。”叶慈也追了上去。
“为什么?”赵明予问。
“……没人这么叫我,听着有点不习惯。”叶慈答道。
赵明予脸上泛起一丝得意之色,他既然不叫她娘子,自然得有一个自己的专属称呼,不然怎么能显出他的特殊来?
这称呼可不是他随便想的,来的路上他便知道,此番即便找到叶慈,她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就跟他回去,若她不愿再当他娘子,他也得做好从头再来的准备。
不过上天还是眷顾他的,让他真的这么快就顺着线索在泉东村碰上了她,也能用上他专门为她想的称呼。
那些萍水相逢的江湖人叫她叶姑娘,她那个可恶的、身上一股绿茶味儿的便宜弟弟叫她慈姐姐,曾家那丫头叫她叶姐姐,他便要做最特殊的那个,——
他要叫她慈姑娘,让她一听便忘不掉,一听便想到他。
赵明予越想越得意,反而变本加厉,又叫她:“慈姑娘,不知慈姑娘想吃点什么菜?这川仙府虽不大,但没事却很多,不如我都带慈姑娘你尝尝……”
“等等。”他身旁的叶慈半晌没说话,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赵明予看过去,只见叶慈神情严肃,看着街市上的一个方向出神。
“怎么了?”他问。
“看见熟人了。”
“谁?”
赵明予顺着叶慈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人群中一个瘦弱的身影分外显眼,只因为在热闹的街市中,那人的身影却略显孤单,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总觉得她似乎游离在人群之外,周身的气场都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若祁昼在这,便能认出,那人便是义庄活尸中的一员。
“是青姐。”叶慈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