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再管脚下的小黑狗,阿筝转了话头,“你方才在做什么?”
再不换个话题,她怕是会心衰。
小陶子小眼一眯,举着手中的木锤道:“奴婢在修补窗缝。公主你看,这处是不是合得紧些了?”
阿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再无话可说。那个窗缝,正是她变鸟身自由出入的“金手指”之门。
事已如此,也不能打击小伙儿干活的积极性不是?
她这般安慰自己,想到木雕修补之事,便准备观摩一下小陶子的木工技术。被注视着的小陶子猛然亢奋起来干得更起劲了。
下一瞬,窗框裂了。
阿筝:“……”
小陶子:“……”
她将请小陶子修补木雕的想法踢出脑海,她和七公主能不能“定情”就靠这个木雕了,冒不了一点风险。
不过小陶子这边,阿筝还是笑着安慰道:“我也嫌原本那木头刺手,正好就趁这段时日换个新的,只是又要辛苦你了。”
小陶子抹了把眼泪:“不辛苦。奴婢保证在严冬来前把云光殿收拾得……嗯……能住。”
公主真是大好人,他真是走了狗运了。
阿筝礼貌微笑,摆摆手示意小陶子继续,自己则往外走。
小陶子见她要出去忙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开口询问道:“公主要去何处?奴婢陪公主一起。”
“不用,你忙你的,我随意转转。”
阿筝拒绝了小陶子的提议,一个人出了门。
约莫走了一刻钟,视野中出现了一片葱郁的竹林,此处倒是还有个牌匾—还意林。
这片竹林很密,所长的竹子几乎个个挺直,许是达到了两、三层楼高。但具体多高还看不太出来,以阿筝目前的个头来说,脖颈都酸了也数不出来到底有多少竹节。
也不怪自古以来,竹子都被隐喻正直不屈。眼看着快要冬日了,这片竹林仍然青翠,细闻还有些清香。
正打算扯些竹叶的阿筝忽地顿住,目光凝固在一处上。
那是不是冬笋?
瞧着露了个尖头出来,长得极为壮硕,应是能吃好几顿。阿筝下意识舔了舔唇,目光丝毫不愿意错开。
云光殿这么偏,这片竹林少有人踏足,她据为己有想必也无人有意见,一会儿回去将二人叫来挖笋。
阿筝勾起嘴角,正在脑中畅想着成品,却忽然听到竹林深处传来了一些声响。
似是人声。
她就知道圈地盘没那么容易。
阿筝猫起身体穿梭在竹林里,不多时便到了一片空地。
此处有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盘绕,水面如镜面,漂浮着点点竹叶。光影透过竹叶间隙洒在水面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
空地正中修建有雅致的石台,踏上汀步可达。留白有致,宛如画卷。石台之上置有一桌一椅,桌面甚至摆放了茶点和棋盘。
侧面还置着红泥小火炉,那小火炉正微微发响,茶香雾气袅袅。
刚刚的人竟消失了?
阿筝爬上石椅,指腹碰了碰桌上的茶杯,触感是热的,杯沿有水渍,茶汤半满。
茶具是上好的翡翠,玉质澄净,绿意松然。还是冰种,摸起来细腻通透,说一句价值连城也不过分。
阿筝有些眼红。
她的库房里,就没有这种好东西。不过,从这些茶具和点心的精致程度来看,其主人身份应该不低。
阿筝跳下椅子,小跑离开,走之前还顺便把茶炉的火扑灭了。
引火烧山,牢底坐穿。
……
东宫
有一少年独坐在院中饮茶。
若说是少年也并不准确。虽他是坐着,仍可看出身形修长。
观其面容精致如苍山玉雪,眉目舒朗如瑶林琼树,秋水为神玉为骨,竟不似凡间之人。
只令人惊叹:神仪明秀,世间再无其二。
一黑影忽至,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向隅、暨彣两地均已向吴蒙递交降书,只蜀郡仍在抵抗,蜀郡守将何纪已将城内百姓迁走。”
少年拂去茶沫,神色未变。黑影莫甲继续道:“惠妃欲在怀秋宴上行事。”
“继续盯着,若不成功就帮她一把。”
“是,还有一事。”莫甲犹豫片刻,“殿下今日走后,还意林有人进过,是九公主。”
莫甲不敢有丝毫隐瞒:“九公主顺着竹胎而来,动了……殿下的仙游云翡杯。”
霍元恪轻笑一声,未置一词,只周身气压迫得莫甲一身冷汗。
……
云光殿里,小秋急出了汗:“公主年幼,你怎能放任她一人出去?若遇上了危险,要公主如何保全?”
小秋这话不无道理。只是,她似乎未能意识到自己言语之中的担心。
被训斥的小陶子无措地杵在那里,手中的木锤都未来得及放下。
是啊,他怎就没想到这里。
旁人没说错,自己果真是个木愣子,若公主出了事,他恐怕连自责的机会都没有了。
小秋见他面色发白,心知他也是无意。只是公主若有个三长两短,她和小陶子作为贴身宫人,也必定无法存活。
“我出去找公主。”
小陶子忙丢了手里的工具道:“我也去!”
二人心急如焚,步子都比往常迈得大了些。阿筝回来时正与二人撞了个满怀,“你们可是要出去?”
“公主!”小陶子忙扶住了她,一双芝麻眼在她身上反复巡逻,见她安然无恙方才收回手。
没等阿筝询问,小陶子就重重地跪了下来,声音发了颤:“奴婢自知今日之错不可饶恕,望公主责罚,只求留小陶子一命,日后继续服侍公主。”
阿筝顿住,却见小秋也是才松懈下来,心里有了些猜测:“可是在担心我?”
小陶子哭丧着脸:“公主年幼,是奴婢忘了形,竟放任公主一人出门。若致使公主受了委屈,小陶子就算身死也不够赎罪。”
阿筝:“……”
那也不至于。
“并非他一人之错,奴婢身为公主的贴身宫女,理应将公主安危置于第一。”小秋也跪了下来,“是奴婢失职,请公主责罚。”
自然小秋所思不无道理。若她真是个孩童,不论身处何地,独自出门却有不可预估的风险。
她若出了事,这二人或许也活不了。只是不知小秋担心的是前者还是后者。
她自然不能呵责小秋的“一片忧心”,也不能怪罪小陶子的赤诚之态。
阿筝目露歉意,放低了姿态:“是我不好,劳你们记挂。往后会小心些,你们先起来。”
小陶子闻言正欲起身,但见身边的小秋还是跪着,他似乎也不好一人起来,复又跪了回去。
小眼睛还不忘偷偷瞥了阿筝一眼。
阿筝只做没看到。
小陶子安了心,忽然反应过来惊呼出声,“公主何须跟奴婢们道歉。”
“本就是奴婢失职!”
小秋微张了嘴,显然也是诧异的。
阿筝将二人的神情收于眼底,面上便做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如今,云光殿只剩我们三人,你二人忧心我日日看在眼里。”
“怪我无用,劳你们受累。此番话藏于我心中许久,今日终是得以说出。”
“劳二位不计前嫌帮我至此,阿筝定会回报。”
见公主咬着唇,眼若落光,似雾气萦绕其中。分明自己也是委屈的,可吐露出来的话语却仍在体谅他们。
小陶子一看便急了:“奴婢本就蠢笨,蒙公主信任,才得了差事。今日未考虑周全,公主不怪罪已是大恩,怎敢让公主开口致歉。”
“奴婢识字不多,说得粗些,但奴婢内心敬重公主。公主若需要小陶子死,小陶子也绝不推辞。”
说完,他便看向了小秋,眼神催促,一副你快些解释的模样。
小秋却沉默一会儿,心里有些挣扎。她虽算是投诚,但若要说全然信任,也并非如此。
更不可能跟小陶子一样,轻易抵命。
公主待她们好,她的确看在眼里。只是,她背负着更重的枷锁,一步都不能走错。
小秋抿了抿嘴,神色平静:“奴婢们低微,公主本就无需这般。”
阿筝看了她许久,忽而道:“我不甘现今的生活,往后或许会往上走走,你们愿意,便随我一起;不愿也无妨,若是想换去个好去处,我也可以同周公公说上一声。”
“想来纵然我并非受宠,这些面子也还是有的。听闻营文司事务清闲,也有些油水。”
小陶子瞪大了眼,正欲张口时却被阿筝打断:“先莫要拒绝,待你们想清楚了再回我。今日也不早了,你们二人都累了,起来去歇息吧。”
话毕,阿筝率先朝殿内走去。没等她走几步,身后传来小秋的声音,“公主所言是否为真?”
“自然。”
阿筝勾唇,停了脚步转身正色道:“你若不信,现在便可去请周公公来此。”
见公主一脸认真,小陶子语速飞快地表衷心:“奴婢已然想好了,奴婢愿意呆在云光殿,伺候公主。”
那神情似是生怕自己晚说一瞬,便会被送走。
而他身边的小秋似是终于鼓起了决心,抬目望了过来:“自公主与六公主闹开后,奴婢更为小心谨慎。一是怕公主迁怒在奴婢身上发泄,二是……”
小秋略作停顿,错开了阿筝的眼神继续道:“二是因为,公主起意与六公主争玲珑玉兔,是奴婢的唆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