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筝垂眸不语,只作一副沉默的样子。
从李夫人刚刚的反应来看,原身与李夫人之间的关系曾经也算是亲密了,只是发生了些事情横在中间。
李夫人见状以为她还在记恨着之前的事,便解释道:“云家早已离了京都,去那偏僻之处。臣妇也曾派人寻过,皆是未果。公主身份尊贵,臣妇断不能拿公主性命开玩笑应了公主的请求。”
李夫人见阿筝仍是不说话,叹了口气。
半年前的宫宴上,公主哭着求自己带她离开。
李夫人当时很是震惊。她受云瑶恩情,自是要照看她的女儿。虽她在宫外,也时常关注着公主的消息,命人时不时送些银钱进去。
公主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公主的要求她自是尽量满足,但离宫之事影响甚大,她当下只能先安抚再寻机会问清楚原因。
可自那以后,送进宫的帖子都被拒了,公主不愿再见她了。
思及此处,李夫人面上有些苦涩。她听闻公主进了国子监后日日被欺负,甚至还生了病卧床。
是她愧对云瑶。
“原先本想着等公主平静些再慢慢商讨离宫之事,可公主是否寒了心不愿再见臣妇了。”
阿筝眼眸一动,原身竟是想离开皇宫?她为何会这样,若说是因为困境便想离开不合常理。
若不是去寻外祖家?可据说自原身出生后,云家便离京消失了。既无感情,又为何要去寻?
起初穿到这具身体上还以为云美人是难产去世。可现今逐渐揭露的真相却在提醒她,此事很不寻常。
李夫人这般情状应是也不知晓原身为何急切的要求离开。
“这半年,臣妇一直在想如何助公主离开。”李夫人忽然凑近些,小声道,“公主若愿意委屈,待两三年之后,让外子去跟陛下提亲。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可堪一用。”
仍在思考的阿筝初时还没懂她的明示,反应过来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提亲?她和屈承戟?
李夫人又正色道:“此法只是权宜之计,公主想做什么便去做。日后若想和离,臣妇也会促成,决不食言。断不会叫公主受了委屈。”
阿筝:“……”
见公主还是不说话,李夫人想了想道:“公主可是嫌弃承戟?京中最近流传出孽子迎了凝香苑的姑娘。公主若是在意,臣妇便让他将人远远送走。”
阿筝:“……”
李夫人实乃女中豪杰。她与云美人竟这般要好,连这种损儿不利己的事都能提出。
为了阻止这个想法,阿筝立刻开了口道:“夫人垂怜,阿筝感念。夫人待我这样好,我自是不能因私心害了夫人。若是母亲知晓,也定会不喜。”
她是打算借着成亲离开旋涡,可屈承戟并非良人,她更喜欢听话些的。
李夫人听后怔然许久,目光似是透过她看向了另一人:“公主长大了。”
随后又从袖中掏出了一方锦盒,递了过来:“这是臣妇备的生辰礼,公主切莫推辞。”
“谢夫人。”
阿筝没再推辞,笑着接过收了起来。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公主、屈夫人,宴要开了。”
李夫人怅然起身:“因孽子之事的影响便不与公主同行了,公主日后若有何事也可命人传信,臣妇必定相帮。”
阿筝颔首,与她道别。过了约莫一刻钟,阿筝方才从暖阁后方出去。
行至一半,还看到了一个熟人。毛太医正在与十一皇子说话,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蹴鞠。
没再管相谈甚欢的二人,阿筝收回视线回了宴中。
宴上的人数比之上次的怀秋宴要多了许多,许多她未见过的生面孔来招呼,所幸千依也是个顶用的,总能适时地告诉自己对方的身份。
宫人领着她坐到了安排好的位置上。
她左侧已有一少女坐了下来,那少女脸色苍白,即便穿得再厚,也掩盖不了纸一般的单薄。若不是唇上点了朱,怕是会令人觉得她下一刻便要晕过去。
八公主霍岁安,那个常年不出宫的病弱公主。
阿筝率先唤了声八皇姐,乖巧行平礼。对方浅笑点头回应,双方就算是打了招呼。
只是霍岁安的身侧却没有霍寒漪。
阿筝有些担心,若是端妃醒着必定会劝霍寒漪来此,如今只能说明:端妃此刻状态不算好。
也不知霍元熠给的那药效用怎样。
这次的元辰宴参与的嫔妃众多,阿筝瞧着她们都坐了好几排去了。幸好这殿内也算大。
视线循视时又看到一位熟人。还是曾与福王在絮因畔诉情的那位。她低着头,也不往旁处看,身边冷冷清清无人搭话。
阿筝招来千依小声询问,千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然后小声回道:“那是崔御女。”
御女,无怪乎此前很少见到。
正思索间,有宫人来报连蓉约她宴后一起看烟火。官眷那边连蓉正向自己招着手,脸上很是雀跃。
阿筝笑笑,让宫人去回复自己应下了。
元辰宴应是颂国宫宴中形制最为复杂庞大的。光是这宴前的天神祈福参拜便要参宴所有人净手后跪下朝西面磕头,包括帝王。
再由太常卿着请神服念祭词,以表达对神的敬意,祈求福祉。
这一番祭词念完也要三刻钟,身体差些的怕是都跪不住。幸而阿筝来之前已在前后腿上都绑了些很厚的棉垫。
这样在跪不住时还可以坐一坐,不会麻了腿。
不过其他人似乎都跪得虔诚,阿筝余光看到身前的霍岁安身形有些摇晃,在她往旁侧倒去时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身前的人顿了顿,勉力支撑下来。
待太常卿终于念完这番祭词后,众人似是都舒了口气。由姚公公在皇帝的示意下高声宣布开宴。
元辰宴算是君臣之间最为自由的一顿饭,此宴上例来不谈国事,只聊些君臣情谊。
席间也算自由,不必时时刻刻端坐在宴上。周边都设置了厢房,若是累了还可去歇歇,即便晚了也不必担心出不了宫误了事。宫门会开放至丑时三刻。
阿筝本就不饿,稍稍用了些吃食便起身离开了。临走前特意看了屈承戟一眼,他接触到自己的视线后顿了顿,随后几不可见地点了头。
不过屈承戟旁边一直有少年们拼酒,阿筝料想他还要些时间才能脱身,便先去找了连蓉。
连蓉被拘在母亲身边,与其他夫人小姐们交际。看到阿筝过来眸光顿时亮了,扯扯母亲的袖子低语几句。
连蓉旁边的妇人看了阿筝一眼,这才点头允许她离开。待走到一处避风处,连蓉急急开口:“多日不见公主了,不知公主恢复如何?”
“连姑娘莫要担心,我一切都好。”
连蓉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儿,脸上有些丧气:“国子监放了假,我便不好来宫中探望。家里也不许我递帖子进来。”
“无妨。”阿筝很是理解,并不在意这个,“长辈如此必是有考量,连姑娘不必这般愧疚。”
这话看似宽慰,但连蓉却不是很开心。
她隐隐能感觉到公主对自己很是客气,只有客气,却无亲近。她有些难过,又不知如何表达,亦或是不该表达。
见对方因自己这话沉默许多,甚至背过了身去,很像一只被抛弃了的小兽。阿筝想了想,拉住了她的手。
连蓉身形一顿,终是忍不住了小声道:“公主是否嫌我了?”
阿筝闻言很是诧异:“这话从何而来?”
连蓉很是委屈,将自己这段时日来的担心忧虑一股脑说了出来。
期间还夹杂着几声哽咽,说自己因没能帮上她急得上火,想为她报仇去左疏华等人的马车里偷放了很多虫子,结果被这些人发现了告诉她爹,家中便将她狠狠罚了一番。
末了还偷看她一眼,又别扭道:“公主待臣女不如从前亲近。”
阿筝:“……”
她没有想过连蓉会说这个。不过,这的确是她的错,是她伪装得不够完美。想到她去偷偷放虫子这种行为,阿筝不由得弯了弯眼睛。
“我从未嫌过连姑娘,此前不会,往后也不会。”
“连姑娘于我的恩惠,我一直记在心里。之前因为身体的缘故不能邀你来说话,年后约莫是能出宫一趟,届时还要麻烦连姑娘抽空带我见识一下京都的繁荣。”
连蓉闻言登时睁大眼睛,欢喜着应了。她的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稍微安抚,便已痊愈。
阿筝笑着又补了一句:“往后莫要因我做这些,就算做了,也再小心些别被捉到了。”
连蓉愈加开心,面上都神气了很多。公主也是喜欢她的,才不会嫌她粗莽,且还担心她呢。
二人误会解除,正商量着换个地方说话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
有个太监从不远处走了过来,正甩着自己的手,嘶嘶叫唤,嘴里还不住骂道:“小兔崽子敢咬咱家。”
确认过见四下都无人后,太监偷摸溜走了。二人的位置处于树后,以那太监的角度,很难看到她们这里。
连蓉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太监出来的真不是时候,她还有好些话想和公主说呢。
阿筝也没在意这个小插曲,因为她要去找找屈承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