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苒睁开眼,陌生且熟悉的锦帐,完了,又睡季尘禹床上来了。
她记得当时季尘禹双目紧闭,呼吸平稳,试着喊了他一声,没应。
又不敢确定他是否入眠,便一直守着,结果醒来就到了他床上。
茉苒竖起耳朵辨声,很好,季尘禹不在屋里。
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鞋子,趁着院子无人,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回到院子,乳娘们全都在穂儿房里,像在说着什么,一见她推门而入,齐齐不说话了,安静地可怕。
“茉苒,你去哪了?”桃笙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将人拉进屋子,“昨儿我都没来得及谢谢你。”
茉苒刚想解释,蓉叶又围上来了,“我们适才在商量如何处置李老三,茉苒,你觉得该如何?”
“就照我说的,打断他的腿,”赵明珠双手叉腰,一肚子火气,“再将他扔臭河沟里。”
“不如直接让主子罚他下狱,让他在牢里待一辈子。”
“不好,牢里有吃有喝的,便宜他了。”
“或者让他流放,罚他去充军?”
“万一他半路跑了怎么办?”
“所以我说把他腿打断嘛!”赵明珠想不明白,为何一个简单的问题,她们要这么纠结。
于是去找茉苒,“你觉得呢?”言语大有让茉苒赞同她的意思。
茉苒目睹了李老三整个过程,算是最知道该如何处置他的人,可茉苒去看桃笙,问她:“桃笙,你呢,怎么想的?”
桃笙纠结着不知如何开口,看了怀里的孩子好几眼,让赵明珠都等急了,“桃笙,你该不会要对他心软吧?”
“我、”桃笙眉头紧得如山川沟壑,“我不知道。”
赵明珠两眼翻白,“有什么不知道的?李老三卖你闺女,卖你宅子,还娶小妾,他该千刀万剐!这样的男人要来作甚,趁早同他离了!”
“可闺女现在回来了,卖宅子的钱还有一些,主子也让他还回来了,加上我在公主府当乳娘的钱,够我在上京买个小一点的宅子了。”桃笙说得小声,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明珠对着她大吼一声,“桃笙!你疯了!”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桃笙知道她很没出息,可她但凡有一点办法,绝不会原谅李老三半分。
“只要我与他没和离,我就还是他的正妻,我把房契藏好,他不敢拿我如何,以后便不会有人在双双背后指指点点。”
桃笙紧抱着孩子,满脸为难,“一个在勾栏院做过帮工的娘,若没有父亲庇佑,以后嫁人可是要低人一等,看尽夫家脸色的。”
“我这样的人,已经什么都不敢求了,只希望孩子不要因为我连累到她。”
赵明珠还想再说什么,却找不到话反驳,她纯属是看不惯李老三的做派,这种人就该远离。
她家里是穷了点,可夫君到底是爱护她的,要是这种事敢发生在她身上,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让他此后别想好过。
可桃笙不一样,她能靠自己在上京买宅子,手里的钱有几分是干净的,别说旁人道她是非,她自己都觉得桃笙平日里谨小慎微,不爱说话,拧巴得要死,心里藏着的事儿多着呢。
“算了,反正与我无关。”赵明珠脸色涨得通红,找了个角落坐着,扣起指甲盖。
众人的不解也在赵明珠的逼问下明白了桃笙的想法,便也没再劝她,各自分散坐着,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桃笙心生委屈,知道她们瞧不上她,可她人微言轻,没人能帮她,她能为双双做的只有这些。
茉苒就在她身旁,她却不敢抬头去看她,害怕她也对自己生出嫌隙。
桃笙头埋得很低,像要把自己变成一粒尘埃,不叫旁人看见她。
她找了个空位落座,立马瞟见一道身影紧挨着她坐下,一只手往她怀里去。
“双双这么小就会认人,长大了肯定不会怪娘亲的。”茉苒捏着双双的脸蛋,笑容动人,“对不对呀?”
双双不会说话,只一个劲儿地傻笑,发出“嘿嘿”的声音,比穂儿还要大声许多,看样子离开娘亲的这段时间,芜山上的人把她照顾得很好。
茉苒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往常如何待她,现下也如此,桃笙的心口有些发酸发胀。
茉苒逗完孩子,再去看桃笙,脸色变得凝重,“桃笙,你要听我的想法吗?”
“我听。”桃笙不喜欢同人讲话,可就爱与茉苒东扯西扯,她的声音好听,总觉得很安心。
茉苒显得有些语重心长,面容有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
她正色道:“背叛过你的人,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执意留在李老三身边,等双双长大了,父亲是一个对娘亲出言不逊,不尊重发妻的人,母亲为了她委屈求全,忍辱负重,我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开心。”
茉苒总会想起付东海,他对妻女那么温良的一个人,都会做出伤害她们的事,更何况李老三这种从一开始便露出獠牙的人。
他们是同类,没有人能改变他们,一旦靠近,伤害便永远不会停止。
她理解桃笙对孩子的爱护,天下母亲大抵如此,桃笙算她比较交好的朋友,眼睁睁看她跳入一条显而易见的火海之中,多少替她捉急。
这条路是错的,便不能再继续走下去。
“让你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很难,可我还是想说,你能靠自己的双手在上京城买到宅子,已经比许多男人都了不起了,你是个很厉害的人,双双无需父亲,你自己就可以庇佑她。”
茉苒由衷佩服桃笙,她在后厨做帮工便能赚得许多银子,可不仅仅是吃苦那么简单,她定是付出了比常人多得多的努力。
“可有什么用呢?”桃笙依旧放不下她的出生,从娘子们知道她的来处后,她眉头就没放松过,“他们认定了我比人低一等,双双在夫家就不会好过,更抬不起头。”
“如果双双的夫家因为这事嫌弃她,也会因为很多你无法左右的事情嫌弃她,这样的夫君,你放心将双双托付给他吗?”
“我、”桃笙愣住,“我没想过这种事。”
“有些事,只要放在错误的人身上,就会发生,不要心存侥幸。”茉苒无声地看了她一眼,眸底带着难过与隐忍。
茉苒抿嘴,抓着桃笙的手重了重。
还有很多话她不知要如何开口,如果桃笙是她母亲,她绝不希望看到娘亲因为自己,整日面对曾经背叛过她的人,更不希望她放弃自己的人生,活在痛苦之中。
她不懂一个母亲的心,却懂一个孩子的心。
良久,茉苒露出个勉强的笑脸,“我说完了。”
桃笙还没从茉苒的话语中回过神来,茉苒便离开了。
她出了院子,院门前的藕塘已经挖光了藕,光秃秃一片,连枯萎的荷梗都没了,荷塘边上不知道种了什么树,又高又大,如今冬日,便也只剩下光杆子了。
倒是旁边的石景缝中种了不少常青草,让萧肃的园子看起来没那么冷薄。
茉苒找了块能挡着她整个人的石缝坐着,缩成一团,不想让人发现她在这。
她最后对桃笙说的话,带着一丝失控的怒意,她害怕桃笙固执地认为她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无法从禁锢中跳出来,落得和母亲一个下场。
可她到底不是能替桃笙做主的人...
罢了,她该说的都说了,桃笙若真想装糊涂,任谁也喊不醒,她不是小孩子,得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虽如此想,茉苒心口依然沉闷,提不起劲儿。
“——姐姐!”
隐隐间听到江小福的声音,茉苒抬头找寻一番,没看到他的身影,正当她以为听错了时,又听到江小福在喊她。
“姐姐,这里这里——”
他拔高音量,茉苒听得更加清晰,寻声望去,发现他在荷塘对岸的凉亭中,小小的一个,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
在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季尘禹,另一个是江大福。
江小福像是第一个发现她的,喊她的时候,其余两人随意扫了她一眼,没做多停留,往书房方向去了。
茉苒对着江小福招了招手,谁知江小福兴奋了,努力蹦跶两下,抄着一条小路直往她这跑来。
茉苒起身去迎他,“你怎么发现我的?”明明她藏得很好。
江小福两手圈住眼睛,“我在帮主子探查附近的敌人,就看到你啦。”
敌人...
好吧。
茉苒:“你们是出府刚回来吗?”
隔得太远,看不清季尘禹的样子,也不知他昨夜休息的如何,有没有真的睡着,还是故意做样子给她看的。
“嗯!”江小福拉着茉苒,让她弯下身子,悄咪咪在她耳边道:“我们去抓坏人了哦。”
“何时去的?”
“辰时三刻。”
季尘禹约莫寅时歇下,辰时三刻,差不多休息了好几个时辰,要睡着了,精气神应当恢复了。
“这么早,你家主子可有不适?”茉苒暗戳戳打听季尘禹的情况,又怕江小福没把门,在季尘禹面前添油加醋胡说一通,心虚地又加了一句,“你呢,这么早起身,可有不适?”
“没有啊。”江小福瞪大眼睛,也不知道是在说谁,更不关心茉苒的问题,他兴冲冲说起另一件事,“姐姐,主子今日让人送了很多海鱼进府,晚上有鱼汤喝哦,你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