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乡下收账的怎么换人了,是个生面孔,我怎么没见过?”
丈夫终于回来了,问的却是这个。
于氏抹起了眼泪,“你又不是不知道阿九的厉害,原来那个叫他给撵走了,铺子里的钱全也叫他给收去了,而且刘婆子好不容易替燕姐寻了个好婆家,也叫他给搅和了……”
“他如今还拿铺子里的钱了?这个混账东西,你就不晓得拦着他?”
玉大福心里恼火,他最烦这个胡老九了,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明天收拾他去。”
“唉,等下你下手可别重了,咱们可就这么一个侄儿,说不得燕姐日后还要靠他撑腰呢。”于氏担心丈夫将侄儿打坏了,忙叮嘱他下手轻些,“叫孩子认个错就好了,可别打坏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他。”玉大福烦的就是这个,“他姓胡,咱姓玉,咱们还只有一个燕姐呢。他都搅和燕姐多少门亲事了,你忍心啊。”
于氏当然不忍心了,又哭哭啼啼起来,“可怜我只有那么一个弟弟,家里穷,才叫他做了上门女婿,他去得早只留下了阿九这么一点血脉……”
“你可怜他,怎么不可怜可怜我?”玉大福生气了,“我都快五十了,才得燕姐这么一点血脉,他还要祸害我家到什么时候?明日我就把他赶走!”
“可是——”于氏又有不忍,“可怜他外祖不疼他,不曾给他置下些家业,这才每日游手好闲的没个正形,要不你去和亲家说说,咱们把他要过来做儿……”
“行了,你到底怎么回事,既然这么疼他,干脆把燕姐嫁给他好了,等他做了你女婿就随便你怎么疼他了,省得你担心来担心去的。”玉大福很不耐烦的说。
“那怎么能行!”
果然,于氏头一个不答应,“他怎么能配得上咱们燕姐!你可莫要胡说了。”
“那你也莫要胡说了。”玉大福摆摆手,“睡觉!这事休要再提了。”
于氏不甘心,另一方面又担心等丈夫回了乡下,侄儿又来找麻烦,误了女儿的婚事。
“那……咱们拿些银子出来,给他做个小买卖?”
玉大福惊了,“他还要做多少买卖?我都贴补进去多少了,无底洞也没有这么干的!”
于氏被丈夫这一吼吓住了,咳个不停,但咳了半天也没等到丈夫一句关心,又试探道:“那……给他说上一个媳妇也好啊,他也半大不小了,兴许成了家也就懂事了。”
黑暗中,玉大福啧了一声,然后不满的说:“明儿再说吧。”
这事有戏。
徐家人不关心玉家的事,几个孩子们只晓得自己爹爹从乡下回来了,还带了好些吃的回来。
尤其是阿满,她可高兴坏了。
“爹!爹!先给我尝尝,先给我尝尝!”
也不怪阿满这么兴奋,徐二的包袱里竟然装着几只裹满了霜的柿饼呢。
家里不曾缺衣少食,可阿满嘴馋总也不吃够。
她又好吃甜的,一见点心就挪不开眼睛。
春荣都不敢领她出门,上回铺子忙,领着她去了燕姐家,结果这个阿满,干的活还没她淌的口水多呢。
别说阿满吵着要吃了,就是一向懂事的春荣也咽口水呢。
小孩子哪有不馋甜的?
过年节时,娘炸的糖油果子,春荣最喜欢了。
甜甜腻腻的红糖裹着糯米丸子炸成了一层甜甜脆脆的糖壳,再洒了香香的白芝麻在上头,无论吃几个都不够。
刚出锅的糖油果子有些软,有些烫,娘总是略吹一吹就喂到自己嘴里。
春荣心里一阵莫名的发酸,她觉得这柿饼也没有那么甜了。
“爹,你做什么把上头的甜霜都刮掉了!这样都不甜了……”
阿满现在很不满意,气呼呼的把两腮鼓得很高。
冬哥见柿饼被刮得疤疤癞癞的,沉默的把它放回了箩筐里。
徐二看到后,骂儿子不识好歹。
“这有什么的,刮了不也一样的甜么,你小子怎么还以貌取柿呢。”
冬哥嘟着嘴说太丑了。
春荣咬了口柿饼,问她爹把糖霜刮下来做什么。
徐二说这柿霜糖可治病呢,阿满听了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爹,我肚子痛,你把这药给我吃些吧!”
阿满的馋样,把徐二给弄笑的,在她头上拍了一巴掌说:“你个馋猫儿,这是治口疮的药,我看你不是肚子痛,是肚里的馋虫在闹吧!”
见爹不肯拿给她吃,阿满小猪似的鼻子哼哼了几声,然后埋头吃起自己手里的柿饼。
老爷子见她喜欢,就把自己那份也取给她吃了,他说自己年纪大了,吃不动这些了。
“这东西吃多了伤脾胃呢,不可多吃啊。”
他眼睛也酸酸的,料想二郎他们小时候,哪里稀罕一个柿饼了,就是鹅油牡丹卷端到跟前也不稀罕吃上半口的。
徐二说,哪有多的与他们吃,便是想多吃也没有呢。
那头冬哥在徐二包袱里翻到几个干核桃,自个儿用小凳子砸开吃了。
徐二见春荣不怎么吃,以为是她太过懂事的缘故,想起包袱里还有半包红枣,取出来与她吃了几枚。
他自己是从乡下走回来的,没顾得上歇息,他叮嘱春荣,明日起不必再去玉家的铺子里帮忙了。
“为什么不去了,明儿过节,正是忙的时候,于婶子还叫我早些过去帮忙呢。”
香烛铺子每年就忙活那么几天,有时候忙起来连饭也顾不上吃,像春荣这样不必付钱的帮工,自然是能去则去了。
徐二说,家里的事都忙不过来,干什么还去别人家忙活,反正都没工钱,不如留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或者做些小食拿去集上卖也好。
总之,不许春荣再跑去玉家李。
徐二想起自己在乡下听到的、看到的那些事,若都是真的,那这玉家做事也太不厚道了,荣姐他们年纪年纪小,早些攒够了银钱早些还乡才是正经。
且说那于氏也是个糊涂蛋,这么些年就守着城里的铺子,从不肯自己去乡下瞧瞧,又一味地偏袒那个不成器的侄儿,荣姐若是继续在那里帮忙,少不得叫移了性情。
“燕姐对我挺好的,我明日要是不能去帮忙,有些不地道。”春荣仔细想了想,她觉得来燕姐人好,对自己也挺好,她乐意帮燕姐。
“只一日不打紧。”徐二想起明儿逢节,铺子里只怕要忙不过来,就许她再去一日。
“等明日忙过了,我就自己做些果子去集上卖也是行的。”
老爷子不晓得,二郎怎么就不叫孙女去做事了,但他知道二郎是个好的,绝不是舍不得女儿吃苦,只怕这其中有些不便说的事了。
也不晓得,檀州那边什么时候才来人,在他看来,二郎的这些固执完全没有必要,完全是叫孩子们在吃苦而已。
徐家的孩子,什么时候过过这种苦日子啊。
都怪自己,当初若不逞能,去给郡马治病的话,怎么会有这一遭呢。
可惜,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