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的冷暴力，江涣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与江春晚彻底闹翻的一天。

迷迷糊糊从林之涣的卧室里醒过来的时候，正好林贤一推门而入。

“怎么回事呀？还不起床，快迟到啦。”林贤一走到他的床边，发现自己的儿子面色苍白，连忙将手抚上他的额头，慌乱道：“嘴唇怎么这么白？感冒了吗？”

“妈妈。”林之涣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并没有流泪，他伸手抱住林贤一，解释说：“没有生病，做了个噩梦，很想喝水。”

于是林贤一像从前哄孩子睡觉那样轻轻拍他的背，“做梦而已啦，现在不是醒了吗？我去给你倒水好不好？”

林之涣不说话，林贤一笑他，“不然今天妈妈给你请假吧？想在家待着就在家待着。”

林之涣摇了摇头，“不了，到时候爸爸又要怪你。”

“偶尔一次。”林贤一安慰他：“而且你刚刚考了第一，你爸爸不会说什么的。”

“没关系，我就是做了噩梦而已。”林之涣从她的怀抱中退出来，“我马上就下楼。”

林贤一拍拍他的头，笑着说：“真懂事。”

林之涣心情不错地和做饭阿姨打过招呼，然后回到餐桌上拎了两片面包撕了吃，“我手机都没电了。”

“带个充电宝去。”林贤一把剥好的鸡蛋递给他，擦了擦手，问：“充电宝有电吗？没有的话拿我的。”

“有，就是有点大，总害怕被发现。”

林贤一看着他一边吐槽一边吃鸡蛋，“那就拿我那个，你可藏好了啊。”

上车时他和刘叔问好，刘洋从后视镜里看他正在哼歌，于是搭话说：“小涣今天心情不错？”

“对。”林之涣点点头，“从噩梦中抽身了。”

“做噩梦了啊？”刘叔羡慕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因为一次梦醒就能这么开心，自己仿佛也被感染到幸福的氛围，“醒了就好啊，我小时候还做过那种清醒梦呢。”

“清醒梦是什么梦？”

“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啊，有人和我说睡觉前把手交叉放在胸前，做梦时就会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刘叔说：“缺点呢，就是难以醒过来，也就是梦里的人有了意识。”

林之涣脸上的笑容一滞，问他：“梦里的人有了意识？”

“对啊，所以可以在梦里去很多现实中去不了的地方，做很多现实中做不到的事。不过都是他们这样和我说的，我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刘叔又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后来我就想啊，梦这个东西太不可控了，好梦倒无所谓，要是个噩梦呢？假如我梦见有个鬼追我，平时迷迷糊糊睡醒了也就算了，要真在清醒梦里，我还不得自己撒开了腿跑？”

“所以也不是没有坏处的。”刘叔砸砸嘴。

林之涣皱了皱眉，他应和了刘叔一声，想到假如自己现在经历的一切是清醒梦的话，似乎是可以说通的。

但不愿深想了，他一点也不想回去。

-

林之涣背着书包从后门走进十四班教室，一打眼首先看见了趴在桌上睡觉的周措。

也不知道还在没在生气。

陈嘉衡和江满，还有任艺怜和庄蝶都还没来，他想着林贤一早上和他说快迟到了应该是骗他的，明明他来得这么早。

不过昨晚……

林之涣拿书的手一顿，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变成江涣之前他们聚餐的那天，应该是周五才对。

那今天为什么会上学呢？

林之涣还没想明白，余光瞟见陈嘉衡来了位置上。

他正想问他今天是不是补课，前桌也来人了，但不是任艺怜和庄蝶。

是音乐委员杨天其和刘语。

“陈嘉衡。”林之涣转过头轻声叫他：“杨天其和刘语……”

身后的人倏然抬头，眼神滚烫地紧紧盯着他。

陈嘉衡似乎被吓了一跳，也用一种古怪的、林之涣看不懂的表情说：“他们怎么了？”

“今天是补课吗？”

“是啊。”陈嘉衡看了周措一眼，“嗯”了两声又说：“不然谁周六来学校啊。”

林之涣还想说什么，周措忽然开口叫他的名字。

大概是刚睡醒的原因，周措的声音有些低哑。

林之涣看过去，他的眼睛里翻涌着自己看不懂的情绪，而他现在根本还不能明白那其中究竟有多苦涩。

“陪我下楼一趟。”他说。

周措说是要自己陪他下楼，但实际上领着人往天台的楼梯间走，林之涣猜他是有话要和自己说。

想起来那天他不回消息的气性，有些担心地解释道：“你还在生气吗？我今早起来的时候手机没电了，还没来得及充上。”

“我还没和你说呢，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

周措忽然回头抱住了林之涣，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肩膀，仿佛是要确认存在。

林之涣想到自己早上和林贤一的那个拥抱，也伸手去回抱他。

一边轻拍着一边说：“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否认的，我只是觉得可以再等一等。如果你不开心了，我们待会儿就去告诉他们，好不好？”

“我知道。”周措的声音从他的颈侧传来，下一秒他更贴近林之涣了一点，呼吸喷洒在耳边，嘴唇在那里轻轻蹭了蹭，“但那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林之涣皱着眉推开他，惊讶地看见周措通红的双眼，眼角还渗着眼泪，于是心疼地在他眼尾抹了抹，“两个人之间是不能有误会的，这是我们第一次吵架，一定要及时说开。”

周措握住他放在自己脸侧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林之涣难得见他这样，空闲的左手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抓了一把，“本来昨晚就想和你道歉的，可是你生我气呢，人影都不见就带着陈嘉衡走了。”

周措抿了抿唇，他面色沉重地看着林之涣，话在嘴边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了？”

“小涣。”周措重新抱住他，叹了一口气，说：“现在距离我们吵架那晚，已经过去了六个月。”

林之涣难以理解地看向周措，听到他说：“现在是2018年4月21日，高二下学期，我们刚刚结束了期中考试。”

“期中考试……”

“对。”周措重新握住他的手。

“今天早上走的时候，我妈和我说我刚考了第一，我以为……”

“嗯，就在昨天我还记得第一名是江满，但刚刚睡着的时候，我的记忆又告诉我这一次的年级第一叫林之涣。”

“这是什么意思？”林之涣话音刚落，早自习的上课铃声响了起来，惊得他抖了一瞬间。

周措摸了摸林之涣的肩膀，试图平复他的情绪。

然后低下头似乎是在回忆，神情有些低落，“六个月前，我送陈嘉衡回家，看见你发的消息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所以没有及时回复。等到睡前想和你说话时，打开微信却已经没了你的联系方式。”

“我以为你气我不回消息，所以想给你打电话，结果号码也没有了。”他说：“后来我给李江涛发消息，我让他把你的联系方式再发我一次，可是他问我，林之涣是谁？”

“后来我又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不认识你。”周措松开林之涣的手，表情温柔地说：“我猜到你大概是回去做江涣了，那我就一个人记得你就好了，可是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我是回去了，可是我以为……”

“回来就好。”周措吻了吻他的眼睛，“回去上课吧，剩下的晚上再说。”

“可是他们都不认识我了怎么办？”

周措摇了摇头，拉着他往教室走。

聪明的人说话只说一半，即使是对爱人也不要嘱托全部。

周措说出来的部分是我在等你，我很想你。

没说出来的部分是他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是虚假的，所以当林之涣离开时，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没了意义。

只是又意识到假如将来有一天小涣重新回到这里，如果没有自己陪着，他应该会很绝望吧。

那就留下来吧。

他不想看到小涣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