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涣是在第二天睡醒的时候才收到江满的好友申请的。
他的头像是自己的一个侧影，很模糊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江满穿着校服正在跑步，镜头从后往前，只留下他的一圈很淡的侧脸轮廓。
林之涣的手指在这条申请上徘徊了许久，然后将手机无情地扔在枕头旁边，转身把手搭在眼睛上发呆。
他想起来昨晚和他们说自己名字的来历的情景，江满说他没有听过这那首诗。
林之涣在脑海里把来这边遇见的所有人都归了类。
第一种是自己，拥有不同的身份和原来全部的记忆。
第二种是周措，是本来的身份，但靠做梦获取了很多从前的记忆。
第三种就是其他人，这些人的身份、经历都与从前无异，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记忆。
江满是第三种人吗？
但第三种人的前半生人生轨迹应该和江涣世界的自己是完全一样的才对，那为什么江满活下来了？
他的脑海中又闪过一个名字，林之涣立马翻了个身想发消息，有人却恰好打来视频电话。
“醒了？”
周措的镜头不断晃动，看起来像是在去拿什么东西的路上。
林之涣只能看到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片刻后，周措的脸才出现在屏幕中，仰着头开始喝矿泉水。
林之涣蹭的一下坐起来，他看着自己身上穿的睡衣，忽然觉得被比下去了。
手机一扔跑到旁边的衣柜里同样翻了件黑色短袖套上，然后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精心照过镜子的人回来的时候，手机那头的画面已经安稳下来了，被立在某一处，正对着周措的脸。
“醒了。”林之涣捏着手机靠回床头，头发还在微微滴着水，周措低笑了一声，夸他：“很帅。”
“我知道。”
“昨晚……”
周措刚起了个头，看见手机里的人不自然地红了脸，刚想逗他，就听见那人说：“我会负责的。”
“但我想起来一件事！”
他正想说话，周措却忽然又拿着手机重新起身走到厨房冰箱去拿水喝。
林之涣嘟囔了一句“有这么渴吗”，然后接着说：“我来这里是因为原本在南川镇的那栋老房子，可是它的位置已经变了，是不是就代表我可能回不去了？那你还会在家里做梦梦见那边的事吗？”
“什么意思？”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梦见我的？”
“初三。”
“初三？不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林之涣轻咳一声，“会梦见什么？”
“你。”周措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学着他的样子靠在床头，“梦见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我可以做梦吗？”
周措愣了愣，“什么？”
“我在你家睡觉的话，也可以梦到江涣现在在做什么吗？”
林之涣说完感觉自己简直是天才，于是他迅速起身收拾东西，被子一掀蒙在摄像头上，周措有些惊愕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你要干什么？”
“找你睡觉！”
-
林之涣背着书包敲开周措家的门。
“叔叔阿姨呢？”
“深圳有个学术会议，他们一起去了。”
“你吃饭了吗？”林之涣把书包取下来，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我点了外卖。”
“早饭。”
“午饭。”
周措坐到他身边捏了捏他的小臂，笑着说：“我是说我也点了外卖，早饭。”
林之涣低着头看周措的手，他的手指很长，慢慢地摸到手腕，然后抓住自己的手，牵住。
只需要稍稍接触，掌心便渗出些汗来，周措却没打算再放开，他忽然提到冯烁，他说：“他是假的。”
见林之涣没听明白，他解释说：“上一次你给我的那个论坛账号，就是他的，当初我看着他发的帖，但他和你不一样。”
冯烁的学习天赋很高，算起来，年纪要比周措他们小好几岁。
他的父母虚荣心很强，只要孩子不断跳级，他们就有拿出去炫耀的资格。
“所以他车祸后……”
“不是车祸，是自杀。”林之感觉到周措握住自己的手更用力了些，“后来大家都知道的那一次，是第二次。”
“那他说穿越？”
“假的。”周措说：“转班之前我是班长，他年纪小，老师就让我和他做同桌。有段时间他痴迷相对论，看的书也都是时空相关的，但不是因为他来到了这里。”
“他和我说，他是在找逃走的方法。”周措把林之涣的手牵到面前亲了亲，“那时候你问我认不认识冯烁，我既害怕你走，又害怕你去尝试他的方法。”
林之涣的走和留一直是横亘在两人心里的一根刺。
周措把自己和另一个自己分得很清，但林之涣却很难做到。
有时候一起放学回家，仔细看走在身边的还是同样的几个人，他自己都会恍惚以为会不会高考才是做过的一场梦。
“周措。”林之涣转身靠他更近一些，贴在他的右边胳膊上，“昨晚太仓促，有些事我还没有考虑清楚。”
“你想听真话吗？”
周措的眼睫微微颤了颤，他想听又不敢听。
“我确实有些看不清。为什么会来这里和怎么回去是最普通的两个问题，第三个问题是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林之涣说：“我没谈过恋爱，如果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能直接告诉我吗？”
林之涣眼睛黑溜溜的，周措亲了亲他的眼皮，答应下来。
又说：“我也没谈过恋爱，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也要告诉我。”
“好。”林之涣弯着眼睛笑，“有一些很虚无缥缈的事，我们就顺其自然吧。”
周措张了张嘴，他没听懂林之涣的话，“你是说……”
“我只是在想，江涣可以凭空消失，林之涣为什么不能凭空出现呢？”林之涣重新抱住他，“我问了很多人，没有谁知道林之涣从前的事，甚至是林贤一都不记得我小时候的事，也许……我真的就是林之涣呢？”
“所以就当是做梦吧，做梦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什么时候喜欢上周措的呢，林之涣自己都说不清楚，或许是在每一次都舍不得拒绝他的时候，又或许是在那个午后，周措第一次吻住自己的时候。
但那些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昨晚他从江满家出来之后，在那种漂泊感、孤独感快要把他勒得喘不过气的时候，他只看到了周措。
也幸好是周措。
深夜的街头，路灯下的巷口，黑色卫衣的男孩伸手托住林之涣的侧脸，说要尝一尝冰淇淋的味道。
闭上眼睛的前一秒，他看见一抹血色悄悄蔓延至周措的眼尾，再洇过左眼下鼻侧那颗细小的痣，他猜它此刻正与自己肌肤相亲。
于是后来林之涣很多次回想起那个瞬间，记忆深刻的都是那颗落在他鼻尖的星星，以及那个和我呼吸相缠的人。
-
饭后林之涣饱了就犯懒，躺在沙发上捣鼓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见人愣在那里，他爬起来拍拍身边的座位，“你看群里没？”
“没有。”
“陈嘉衡他妈给他报的那个班马上第三天了，说是还有个测试。”
“他不会？”
“按他说的是挺难吧。”林之涣想了想，“放假之前我们是不是说要找个时间唱歌来着？”
周措不记得这件事，正想说“可以”，林之涣的手机先响了起来。
是林贤一在邻市旅游，正打电话问他想要什么礼物。
“宝宝，你这是在哪里呀？”
“我在我同学家里。”林之涣把手机镜头换了个方向，逗着周措，“打个招呼。”
周措乖乖问好：“阿姨好。”
“你好你好呀。”林贤一没想那么多，还在心里决定要给两个孩子一人买个纪念品。
林贤一又问了些小事，最后让他注意安全就挂掉了电话。
隔了会儿林之涣说：“我要睡觉。”
“现在？”
“晚上我要回家。”林之涣往周措那边挤了挤，“林正会监视我。”
周措偏偏头吻他的发顶，然后忽然把林之涣抱了起来。
“你干嘛！？”林之涣吓了一跳，赶忙搂住他的脖子。
“睡觉。”
把人放到床上，周措去把门反锁上，这才躺回他身边。
林之涣撑着胳膊看他，啧啧两声，伸手去戳周措微微上扬的嘴角，“看不出来啊。”
周措一把牵住他伸过来的手腕，两人更贴近了些，“我好开心。”
林之涣心软一片，抬头去亲他，又瞬间被人压住，捏紧了手腕亲得很用力。
过了许久，林之涣偏过头换气，周措才松了手碰了碰他的嘴唇。
“你说，江涣现在会在做什么？”林之涣问。
“上大学？”周措说：“会选什么专业？”
“之前想的是通讯，后来又想学航天，现在觉得干脆就学物理算了。”
“通讯？”
“陈嘉衡和我说那个赚钱。”林之涣说完自己都笑了起来，又问他：“你后来还有梦到过江涣吗？”
“没有。遇见你之后就没有了。”
“可能磁场又不对了……”
林之涣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感冒本来就没有完全好，昨晚睡得也不太好，逐渐就失去了意识。
周措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后脑勺，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越来越平缓。
他的手掌渐渐下滑，落在林之涣的后颈处。
最后他忍不住偏头亲了亲怀里人的鼻侧，说：“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