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上官佩在庑房拆开祭牛腹中的密匣。泡胀的盐引裹着半册《天工开物》,书页间夹着她幼时临摹的《洛神赋》——每个"宓"字都被朱砂圈起,连成前朝余孽的暗语。
"好看么?"暴君的嗓音混着血腥气传来。他倚在门框,烧焦的左臂缠着褪色剑穗,"永和二十三年洛河决堤,你祖父用三百童男童女祭河神。"染血的指尖划过书页,"那些孩子的生辰,都与你相合。"
五更的梆子声碾过残烛,上官佩的银刀挑开祭羊脏腑。腐臭中滚出枚青铜铃,铃舌刻着上官珏的名讳——本该葬身盐场的"兄长",竟在铃内壁留下血书:"弑君当在惊蛰夜"。
"三弟的字愈发进益了。"独孤珩徒手捏碎铜铃,碎屑间掉出半片盐引,"可惜这孔雀胆……"他忽然咳出焦黑的碎肉,"是朕亲手调制的配方。"
上官佩的朝珠突然崩断,南海珍珠滚入祭品血水。每颗珠芯都裹着矾水写的密令——"雷击不成,则溺毙于洛河"。她猛然想起暴君登基那年,洛水漂来的三百具浮尸额间,皆刺着褪色剑穗的纹样。
"陛下早知今日?"
"比爱卿梦见为后那夜,早了七年。"暴君用残臂执笔,在《天工开物》批注处勾画。焦骨摩擦纸页的声响中,上官佩看清他摹的是自己及笄时的簪花小楷。
骤雨忽歇,晨曦刺破太庙藻井。上官佩在匾额后摸到暗格,内藏的玉牒记载着独孤珩的生辰——竟与洛河童祭案同日。泛黄的襁褓布上,"上官叁佰零七"的墨迹未褪,血渍凝成"弑父"二字。
"现在明白了?"暴君撕开残臂焦皮,新肉上覆着层盐晶,"这具身子,原是你上官家炼的祭品。"他忽然扯过她手掌按在盐晶上,"令尊当年剖开三百童男心脉时,用的就是这手法。"
宗正卿撞开殿门的刹那,上官佩的匕首已抵住暴君咽喉。群臣只见紫袍玉带的女官浑身浴血,脚下踩着烧焦的族徽拓本:"臣请彻查洛河旧案!"
"准。"独孤珩笑着咽下喉间血沫,残臂挥断九旒冕,"传朕口谕,上官大人主审期间——"他忽然拽断她腰间虎符掷向丹墀,"可先斩后奏,包括朕。"
残阳浸透太庙阶前血泊时,上官佩在暴君榻前找到药匣。揭开层叠的盐晶纱布,最底下压着褪色的抓周礼单——"景明元年三月初七,上官佩抓得断剑一柄,盐引半张"。
洛河漂来的青铜铃叩响子夜时,上官佩的匕首正剖开最后一具童尸。腐肉间滚出的盐晶拼成星图,指向河神庙残破的匾额——"永佑苍生"的"佑"字缺了半,露出夹层里的生锈铜钥。
"爱卿可知这是何物?"独孤珩的残臂垂在祭台边沿,焦骨挂着褪色剑穗,"令尊当年用三百童尸炼盐引时,这把钥匙能开鬼门关。"
上官佩的虎符突然嵌入河神像底座,机关转动的轰鸣中,整座庙宇塌向暗河。浊浪里浮出千具青铜棺,棺盖皆刻着"上官"字样,与盐场那批形制相同。
"小心!"
暴君突然扑倒她,第二道惊雷劈中方才立足处。焦黑的青砖下露出玉匣,内藏泛黄的《祭河文》——竟是上官佩开蒙时抄录的《孝经》,朱批处添着血字:"以女祭河,可保百年"。
"原来我才是最后的祭品?"她碾碎盐晶,尝到熟悉的孔雀胆味。
独孤珩扯开残臂绷带,焦皮下新生的皮肉竟拓着《孝经》全文:"庆元二十三年洛河决堤,令尊准备的祭品……"他忽然咳出半截青铜铃,"是你刚满月的胞妹。"
三更的梆子声撞碎在青铜棺上,上官佩腕间的玉玺碎片灼穿棺盖。腐尸手中紧攥的襁褓,绣着她抓周那日的生辰八字。独孤珩用残臂勾开尸身衣襟,心口往生阵的纹路竟与她的胎记完全重合。
"令尊的换命术,学得不精。"暴君笑着剖开尸身腹腔,掏出血玉雕的玄鸟,"这具替身只替你挡了十七次暗杀。"
上官佩的耳坠突然炸裂,玉屑凝成洛河舆图。她循图劈开庙柱,暗格里滚出三百枚童齿——每颗都刻着"替佩受劫"。最末那枚乳牙上,沾着胞妹襁褓的丝线。
"游戏该终局了。"独孤珩突然拽着她跃入暗河。湍流中浮起十二面孽镜,照出她每一世被至亲所害的画面。镜中的上官珏挽弓大笑:"好妹妹,为兄等你共赴黄泉久矣!"
破晓时分,上官佩攥着血玉玄鸟浮出水面。暴君在岸边焚烧《祭河文》,焦灰中显影的密令写着:"诛暴君者,承上官秘宝"。她忽然扯开他残臂绷带,新生皮肉下藏着的,正是胞妹夭折时紧握的半枚长命锁。
含元殿的蟠龙柱缠着褪色剑穗时,番邦使臣的狼牙坠正撞碎琉璃盏。独孤珩的玄色冕旒垂在眉骨,指尖摩挲着鎏金国书的狼头纹,忽将酒液泼向殿角的孽镜——镜中映出上官佩执剑的身影,恰与使臣献上的和亲画像重叠。
"此乃我部圣女的画像。"使臣抚着赤豹皮献礼,"愿求娶大楚嫡公主,永结……"
骨瓷盘迸裂的脆响截断话语。暴君碾碎画像边缘的玄鸟暗纹,朱砂浸透的"上官"二字在酒液中浮显:"孤的姊妹——"他忽然拽过侍宴的上官佩按在龙椅,"岂配蛮夷?"
上官佩的玉笏硌着掌心旧伤。她瞥见使臣袖口露出的青铜铃,与洛河漂来的那批形制相同。舞姬献上的雪狼崽突然暴起,獠牙间淬着孔雀胆的幽光。
"小心!"
独孤珩残臂挥出的短刃贯穿狼瞳,毒血溅在使臣进献的虎皮上,蚀出"弑君"字样。上官佩的剑锋挑开狼腹,掉落的羊肠密卷浸着崖柏香——正是三日前暴君榻前安神汤的味道。
"好个永结同好。"暴君笑着撕碎国书,纸屑间飘落她胞妹的长命锁残片,"贵部的聘礼,莫不是偷自洛河童尸?"
子夜更漏混着兽吼传来,上官佩的剑穗缠住使臣咽喉。那人面皮在挣扎中脱落,露出上官珏烧伤的半张脸:"好妹妹,为兄这份嫁妆可还称心?"
独孤珩的残臂突然扼住他下颚,焦骨抠出枚血玉狼牙:"盐场那夜的教训,看来不够。"他将狼牙按进胞妹长命锁的缺口,机关弹开露出半张舆图——绘着上官祖坟的密道。
"陛下!!"
百官惊呼中,暴君拽着上官佩踏上龙案。撕碎的国书在鲛烛上焚成灰鹰,盘旋着扑向使臣团。十二名蛮将突然暴起,后颈皆烙着"叁佰零七"的玄鸟刺青——与暴君旧疤如出一辙。
"游戏该终局了。"独孤珩笑着咳出黑血,残臂指向殿外。三百佩字营将士破门而入,玄甲上缀满褪色剑穗。上官佩的虎符嵌入帅旗底座,洛河方向突然传来轰鸣——水浪托着十二具青铜棺撞破殿门,每具棺内都封着穿嫁衣的童尸。
"这份回礼,可还配得上蛮夷?"暴君将上官佩推入主棺,亲手合上刻着"独孤氏正妻"的棺盖,"朕的皇后,合该睡在仇敌的血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