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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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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傍晚的风裹挟着尘土和草叶的气息,撞开了307宿舍虚掩的门。沉重的脚步声和篮球落地的沉闷“咚咚”声打破了室内压抑的寂静。

宋凛先进门,额发被汗水浸湿,几缕粘在光洁的额角。他气息微促,深蓝色的迷彩T恤后背洇开一片深色的汗渍。他随手将沾着泥点的篮球扔到墙角,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陆予明高大的身影堵在了门口。夕阳的金红色余晖从他身后斜射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道模糊的光边,却无法驱散他本身携带的那种冰冷的、仿佛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气息。他深色的运动T恤同样被汗水湿透,紧贴在紧实的肌肉上,勾勒出充满爆发力的线条。汗水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水泥地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小圆点。

他的呼吸很沉,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灼热感,胸膛起伏明显。但那双深黑的眼眸,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古井,没有丝毫温度。汗水从他紧蹙的眉间滑落,流过太阳穴,他却像毫无知觉,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在踏入宿舍的瞬间,就锁定了靠里墙的上铺。

何阳和逸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各自的位置弹了起来!何阳手里还捏着半袋没吃完的薯片,逸尘则慌乱地把刚才掉在地上的书踢到了床底下。两人脸色煞白,眼神躲闪,带着一种做贼心虚的惊恐,齐刷刷地看向贺见清的方向,又飞快地瞟向刚进门的陆予明,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宿舍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只剩下陆予明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篮球在墙角滚动发出的最后一点微弱的摩擦声。

贺见清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背对着门口,坐在上铺的床沿,微微佝偻着,像一尊凝固的苍白雕塑。那只裹着厚厚纱布的右手,如同没有□□具,僵硬地吊在胸前。他手里拿着那本边缘磨损的旧素描本,摊开着放在腿上。左手指尖夹着那支短小的HB铅笔,悬停在纸页上方,似乎刚刚停止描绘。

陆予明迈步走了进来。他的动作不快,每一步都踏得很实,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仿佛脚下的水泥地在微微震颤。汗水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那种独特的、如同被冰雪覆盖后的凛冽味道,迅速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压过了残留的消毒水味和何阳薯片的油腻气息。

他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自己的床铺。但在经过贺见清床铺下方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深黑的眼瞳如同最精密的镜头,瞬间捕捉到了贺见清腿上摊开的素描本,以及本子上那张刚刚完成的、令人心悸的画作——

那只被纱布层层包裹、却如同X光透视般清晰显露出狰狞伤口和正在“流血”的手!

陆予明周身那股冰冷的、压抑的气息骤然一沉!仿佛无形的气压瞬间降低!他下颌的线条猛地绷紧如刀锋,握着水瓶的手背上,青筋瞬间贲起!

但他没有停留,也没有质问。他只是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那零点一秒,随即恢复了步伐,走到自己床铺前。他拿起搭在床沿的干净毛巾,动作粗暴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湿透的T恤紧贴着他紧实的后背肌肉,那道靠近肩胛骨下方的旧伤疤在湿透的布料下若隐若现。他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灌了几大口,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冰冷的水流似乎也无法浇灭胸腔里翻腾的某种东西。

宋凛走到自己床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目光沉静地扫过宿舍。他看到了何阳和逸尘惨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神,看到了贺见清背对着所有人、如同石化般的背影,也看到了陆予明擦汗时那绷紧到极致的下颌线和眼底翻涌的、被强行压制的风暴。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墙角那个沾着泥点的篮球上,又移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陆哥……宋凛……你们回来了?” 何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陆予明没有回应。他将空了大半的水瓶重重顿在床头柜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他转过身,深黑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终于,毫无温度地落在了背对着他的贺见清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关切,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般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寒流,沉沉地压向上铺那个单薄僵硬的背影。

贺见清依旧一动不动。仿佛那沉重的注视只是空气。只有他垂落在身侧、没受伤的左手几根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在粗糙的床单上刮过,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贺哥他……” 逸尘鼓起勇气,声音细如蚊蚋,指了指贺见清腿上的素描本,又惊恐地看了一眼陆予明冰冷的脸色,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陆予明的眼神更冷了。他抬步,走向贺见清的床铺下方。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压抑的怒火,每一步都像踩在何阳和逸尘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陆予明的手即将抓住冰冷的铁梯时——

贺见清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转过了身。

苍白的脸暴露在宿舍昏黄的光线下,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略长的黑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他的嘴唇依旧干裂,毫无血色。但那双灰色的眼眸,却不再是之前那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虚无空洞。

此刻,那里面燃烧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挑衅的……专注。

他的目光没有看陆予明,也没有看何阳逸尘,甚至没有看宋凛。他只是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陆予明赤裸的手臂内侧——那是陆予明刚刚用毛巾用力擦拭过的位置。

汗水被擦去,露出紧实的、小麦色的皮肤。

而在那皮肤之上,靠近手肘内侧、一个极其隐蔽、若非刻意观察几乎无法察觉的位置——

几点细小的、暗红色的新鲜血点,如同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刚刚刺破,正极其缓慢地、渗出细微的血珠!

贺见清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冰冷的专注瞬间被一种近乎病态的锐利所取代!他像是发现了某种极其重要的、亟待记录的“现象”,猛地低下头,左手握着铅笔,以一种近乎癫狂的速度,在素描本空白的下一页上疯狂地勾画起来!

铅笔灰黑的线条急促地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噪音,刺耳得令人头皮发麻!

他画的不是风景,不是人物。

他画的,是几滴血。

极其精准的、正在从微小创口渗出的血珠!

放大、特写!

甚至能“看”到血液表面张力形成的圆润轮廓,和周围皮肤被刺破后微微泛红的痕迹!

那笔触,冰冷、精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外科手术般的解剖狂热!

“贺见清!”

陆予明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冰冷、暴怒、带着被彻底侵犯底线的狂怒!他一步跨到铁梯前,修长的手指如同铁钳,猛地抓住冰冷的铁杆!深黑的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死死锁定在贺见清那疯狂作画的左手和笔下那刺目的“血珠”上!

他手臂内侧那几点微小的血痕,如同最隐秘的伤疤被当众撕开,暴露在贺见清这冰冷而狂热的“观察”之下!那支铅笔,仿佛不是在画纸上涂抹,而是在他的神经上狠狠地刮擦!

贺见清对陆予明的暴怒充耳不闻。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灰色的眼眸里只剩下画纸上那几滴被无限放大的“血珠”,铅笔划过纸面的速度更快,更用力,仿佛要将那细微的伤口和渗出的血液,连同陆予明此刻的暴怒,一起刻进纸页的纤维里!

“够了!” 陆予明低吼一声,再也无法忍受!他猛地攀上铁梯,动作迅捷如猎豹,瞬间就出现在狭窄的上铺!高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阴影瞬间笼罩了贺见清!

他没有任何废话,深黑的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一只手如同闪电般伸出,目标直指贺见清腿上那本摊开的、画满了扭曲“伤口”和“血珠”的素描本!

“嘶啦——!”

一声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骤然响彻死寂的宿舍!

那本边缘磨损的旧素描本,被陆予明粗暴地、带着毁灭性的力道,硬生生从贺见清手中夺过,并在下一秒,被从中撕成了两半!

画满了冰冷“伤口”和“血珠”的纸页如同破碎的蝶翼,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飘落在狭窄的上铺空间,有几张甚至擦着陆予明冰冷紧绷的下颌飘过。

贺见清手中那支短小的HB铅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散落的纸页上,滚了几圈,不动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贺见清保持着握笔的姿势,左手僵在半空。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灰色的眼眸里,那病态的专注和狂热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重新被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所取代。他看着眼前陆予明那张因暴怒而显得格外凌厉的脸,看着他深黑眼眸里翻腾的、几乎要将自己吞噬的风暴。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彻底的、令人窒息的空白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仿佛所有的力气,连同那病态的“观察”热情,都在那本子被撕碎的瞬间,被彻底抽干了。

陆予明攥着那两半残破的素描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他胸膛剧烈起伏,灼热的呼吸喷在贺见清冰冷的脸上。深黑的眼眸死死盯着贺见清眼中那片死寂的空白,那里面翻涌的暴怒风暴,如同撞上了最坚硬的冰山,竟一时凝滞。

宿舍里落针可闻。何阳和逸尘吓得脸色惨白,大气不敢出。宋凛站在自己的床铺前,眉头紧锁,目光沉凝地注视着上铺那如同凝固般的、充满毁灭性张力的对峙。

贺见清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从陆予明暴怒的脸上移开,落在了散落在自己腿上、床单上的那些破碎的纸片上。那上面,有他画的“包扎下的伤口”,有他画的“渗出的血珠”……

他极其缓慢地、用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捻起其中一张小小的碎片。

碎片上,正好是半滴他用铅笔精心描绘的、饱满欲滴的“血珠”。

他看着那半滴“血珠”,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指尖无意识地用力,薄脆的纸片被轻易地揉皱、碾碎,变成一小撮灰黑的碎屑,从他苍白的指尖簌簌落下。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如同耗尽了所有生命力的木偶,向后倒去。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闭上了眼睛。黑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和苍白的脸颊上。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看不见。那只裹着厚厚纱布的右手,依旧僵硬地吊在胸前。

仿佛一具被彻底掏空的、无声无息的躯壳。

陆予明攥着那两半残破的素描本,站在狭窄的上铺,居高临下地看着彻底陷入死寂的贺见清。他深黑的眼眸里,那翻腾的暴怒风暴并未平息,反而在贺见清这无声的、彻底的放弃面前,扭曲成一种更为复杂、更为冰冷的情绪。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有吐出。

他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决绝,抓住冰冷的铁梯,攀爬而下。落地时,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自己床铺前,将那两半残破的素描本,如同丢弃垃圾般,狠狠摔在自己那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床铺中央!正好压在了那几道深深的、凌乱的抓痕之上!

纸页散开,灰黑的铅笔痕迹刺眼地躺在军绿色的床单上,如同溃烂的伤口。

陆予明背对着所有人,抓起毛巾,再次用力地擦了一把脸,力道之大,仿佛要擦掉什么脏东西。然后,他拿起那瓶剩下的矿泉水,拧开盖子,仰头,将冰冷的水一股脑地灌了下去。水流顺着他的下颌、脖颈流淌,浸湿了T恤的领口。

宿舍里只剩下他吞咽冰水的咕咚声,以及……上铺贺见清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游丝般的呼吸声。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山峦之后,灰蓝色的暮霭迅速弥漫开来,将307宿舍彻底吞没在冰冷的、无声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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