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不愿信我吗?”苏木凝视着地上被摔碎的桂花酿,眼眶瞬间蒙上了一层氤氲,如同散不去的大雾,透着数不尽的哀伤。也似一把沉重的铁锤,砸进顾雪芽的心。
“我真的不是苏故。” 苏木语调平静,可若细细捕捉,便能察觉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透着深切的哀戚。他伸出修长且透着寒意的手,抽出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匕首,褪去镶满宝石的鞘身,露出泛着寒光的刀尖。
紧接着,他握住顾雪芽的手,将手中的匕首尖端,抵在了自己心口。
顾雪芽一眼便认出了那把匕首,那是苏木父亲赠予他的生辰礼,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倘若如此,你可还愿信我?” 苏木的声音低沉,锐利的匕首几乎要刺破衣衫,此刻只要顾雪芽稍一用力,便能让这利刃贯穿苏木胸膛,终结他的性命。
“你别逼我……” 顾雪芽的手微微颤抖,握着匕首向前推去,只在瞬间匕首穿透了苏木的衣衫,在他那洁白如雪的衣袍上,晕染出一抹灼人的红。
顾雪芽双眼含泪,错愕抬头,迎上的是苏木眼眶中如浓雾般久久不散的悲戚,顾雪芽猛地收回那沾满鲜血的手。
苏木双眼空洞无神,下意识地捂住胸口,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在他的眼中,丝毫没有对顾雪芽的恨意,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散落在地、碎成一片一片的朱红色酒坛碎片。
刹那间,顾雪芽心中那满满的愤怒与质问,消散无踪。
她望向伫立在原地的苏木,那袭白衣在冷风中轻轻飘动,明明眼前的人如此鲜活,可不知为何,却又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毫无神采。
这段时间与苏木相处的种种过往,不由自主地在她脑海中如走马灯般一一浮现。
无论是时疫肆虐之际,她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料;还是射猎竹林之时,他以身躯相护的拼死相救;亦或南荒火海滔天,他不顾一切冲进火海的决然……
桩桩件件……
“苏安宁…对不起…原谅我……” 顾雪芽泪如雨下,不顾一切抱住了悲戚的苏木。苏木身形微僵,刹那间,那双死寂空洞的眼眸中,悄然燃起一丝微光。紧接着,他缓缓抬起同样沾满鲜血的手,轻柔却又坚定地将顾雪芽颤抖的身躯紧紧拥住,似是要用这无声的拥抱,为她驱散所有的恐惧与哀伤。
——
漫天雪花肆意纷飞,恰似一片片轻盈的鹅毛,转瞬之间,便将广袤无垠的大地晕染成一片洁白。
今年云梦的大雪,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下雪啦……” 孩子们兴奋的呼喊声,如银铃般清脆,瞬间将顾雪芽从睡梦中唤醒。她有些恍惚,似乎未曾料到今年的初雪竟会来得这般迅猛,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毕竟上一世,第一个遇害的暮玥,便是在葭月的第二场雪中惨死,紧接着,苏透儿和她自己也相继惨遭毒手……
顾雪芽抬头望向窗外,窗外正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她急忙起身穿衣,鞋子还没来得及穿好,便听到一阵嘈杂的叫喊声从远处传来。
“后山那边怎么回事?怎么来了这么多捕快?”
“听说出人命了,咱们赶紧过去瞧瞧!”
死人?
顾雪芽闻言,脚步一个踉跄。她匆忙朝着后山的方向赶去,只见后山山脚很快便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在她目光所及之处,一群人神色凝重地围在那里,一行捕快手持长剑,正小心翼翼地朝着后山缓缓走去。
围观的人群见状,面色凝重地议论纷纷……
“死人了!”
“怎么死的啊?”
“是凶杀!死者全身骨头都被打断了,四肢还被沸水煮得稀烂。”
顾雪芽听闻,脚下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入冰冷的雪地中。不祥的预感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紧紧地缠绕在她的心间。她费力地站起身,眼神中满是无措,茫然地望向白茫茫的前方。
只见在纷飞的大雪中,几个捕快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缓缓从山上走下来。周围观望的人群见状,纷纷捂住鼻子,下意识地往后躲避。
“听说死的这个女子,是林氏夫妇的女儿。”
“林氏夫妇当年被齐王诬陷,含冤而死,多年后才得以沉冤昭雪,如今他们的女儿竟然……”
青黛?
顾雪芽只觉得双腿发软,几近站立不稳颤抖启齿……
“青黛 ——”
顾雪芽在极度的恐惧和惊慌中猛地睁开双眼,紧张地环顾四周。只见卧榻的帏幔低垂,一片寂静,以及映入眼帘的还有青黛那满是担忧的面容。“雪芽,你怎么了?怎么流这么多汗?”
顾雪芽满头大汗,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来,看着眼前生动的青黛不自觉松了一口气。“阿黛,我方才做了个噩梦。”
“雪芽不必害怕,只是个梦而已,不会成真。” 青黛转身为顾雪芽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中。
顾雪芽轻轻抿了一口热茶,满心惆怅地望向窗外那几株光秃秃的树木。“没想到今年的暮冬来得这般早。”
青黛满怀期许地看向窗外,眼中满是笑意。“听闻今年初雪会比往年更早一些,柏生说,等下雪了去关山赏初雪,你到时叫上苏公子,与我们一道同行,如何?”
顾雪芽微微一怔,随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怎么啦?”青黛疑惑又担忧地看着顾雪芽的欲言又止。
“我刚做了个梦,梦里有位挚友,在危险迫近之时,将唯一能助她逃生的武器塞到了我手里。醒来后,心里空落落的,难受不已。我想…往后阿黛可不能做这种傻事。”
“我倒觉得雪芽不必这么难受,既然你的挚友将逃生的武器交予你,那在她心中,便觉得她比你更能抵御危险,她挚友这般做,只是想要你好好活着。”
顾雪芽喉咙一哽,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可是……
可是她也想要青黛好好活着。
她静静地看着此刻眸中含笑的青黛,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上一世青黛惨死的结局。
从她重生的那一刻起,她便一心想要探寻真相,改变青黛惨死的命运。可是如今,她怎可心软。
她必须下定决心,否则,他们所有人都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冷风在院落中呼啸盘旋,顾雪芽手持 “旭日” ,身姿挺拔站立地锁定远处的靶心,抬手,射箭……
利箭脱弦而出,恰似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无误地命中靶心,激起一圈细微的尘土。
顾雪芽缓缓收回弓箭,眼神坚定而锐利,这几日她日夜苦练,如今,她的箭术虽不如柏生出神入化,但只要锁定目标,十发九中已不在话下。
正思索中,耳畔传来章嬷嬷的着急的迈步和呼喊。“小姐,该出发了。”
顾雪芽眉头微蹙回头,满脸疑惑。“出发?去哪儿?”
“小姐去了便知。” 章嬷嬷并未透露半分,顾雪芽抬手理了理衣衫,随着下人朝着苏府门口走去。一路上,她暗自思忖,究竟是何人相邀,又为何如此神秘?
刚至门口,她便见苏木一袭白衣立于原地,身姿笔挺如苍松,面容清俊,清冷中透着几分疏离,周身散发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
多日不见,他似乎没有太多的改变,只是清冷疏离感更甚,顾雪芽的目光不自觉地停留。
苏木缓缓抬眸,目光正好与顾雪芽相撞,似乎没想过顾雪芽会来此地,原本清冷如霜的眼眸里浮现短暂疑惑,而后又闪过了一抹极难察觉的温柔。“是柏兄唤我来的,说是有要事与我相商。”
“柏生?”顾雪芽也收回了目光,疑惑启齿。
“是我没错!” 但见柏生身着一袭鲜艳的赤色锦袍,领口处簇拥着如雪的狐毛,愈发衬得他英气不凡。他面上挂着笑意,动作轻柔地牵起青黛的手,二人自府中徐徐步出 。“昨夜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算出云梦即将迎来初雪。关山可俯瞰云梦全貌,届时,云梦将被银装素裹,如此良辰美景,怎能错过?”
“初雪?”顾雪芽抬眸看着天空,似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柏生见状眨了眨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嘴角带着一抹调侃的笑意。“小毛孩,我瞧你这几天都闷闷不乐的,怎么?和你夫君吵架啦?”
说罢,柏生不由分说地牵起苏木和顾雪芽的手,动作麻利地将两人的手叠放在一起。“哎呀,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啦。”
“我……” 顾雪芽刚想开口,柏生已然大步流星,身姿矫健地迈到了马车前,他抬手拍了拍马车的侧板,高声说道。“好了,时候不早,咱们该出发了。”
而后,坐上马车的青黛也轻轻撩开那厚重的帘子,眉眼弯弯一笑地招手。“雪芽,快上来呀。”
顾雪芽看握了握手中的弓箭,无奈叹气举步向前,可就在她抬脚准备踏上马车的瞬间,拉车的马匹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猛地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
顾雪芽毫无防备,整个人向前一倾差点摔倒,这时,一双寒凉却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身躯。
“没事吧?”闻言,顾雪芽下意识抬眸,映入眼帘的是苏木关切的目光。
“我没事。” 顾雪芽缓神轻声道,而后,有些不自然地抽离了苏木的怀抱,迈步坐上了马车。
马车向前疾驰,车轮滚滚,扬起一路尘土……
马车内,柏生兴致颇高地摊开手中的地图,地图上绘制的便是此次目的地关山的地形。“我仔细调查过了,这个时节去关山,最适合观雪景。怎么,还没和好啊?”
柏生说罢眼中带笑地凝视着二人,青黛也投来了光切的目光。
见状,顾雪芽只好无奈一笑。“我们从未吵架,何来和好之说?” 听到这话,一直静静端坐在一旁的苏木,仿若被春风轻拂,抬起眼眸满含温柔地看向顾雪芽。
“这就对了嘛!” 刹那间,整个车厢都被轻松愉悦的氛围所填满。然而,在那无人注意的角落,顾雪芽垂眸,面露坚决地握紧了手中的 “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