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祁心神不定地跑下楼,随便找了间休息室锁上门,脑中不断闪过刚刚看到听到的那一幕。
方才顾璟逆风站在天台上,精神体在他身边放风,那只薮猫像是憋坏了,在顾璟周围上蹿下跳 ,沿着围栏跑得飞快,而顾璟的眼神一直跟在它身上。
就在时祁刚想出声叫顾璟的时候,对方却先他一步开口了。
时祁站在门口,清晰的喊声传进耳里,他听见那人喊的是——
“……漪漪?”
有多久没听过这个昵称了?时祁恍惚地想着。
顾璟,在用这个名字喊他的精神体……喊这只猫?
身体先于意识动了起来,时祁在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就跑开了,等他回过神来,早就离开了天台。
坐在休息室里,时祁眉头紧锁,咬着下嘴唇,感觉思维产生了混乱,顾璟的呼喊声仿佛在他脑子里形成了全方位环绕音。
其实这也不能确定那两个字就是“漪漪”,对吧?有可能只是发音相同而已……
但是再怎么巧合,顾璟都不至于把他以前给自己取的小名忘记了吧?!
他们一起生活的那几年,顾璟可是天天喊他小名啊!
时祁用力揉了两下脑袋,抓着头发崩溃地低下了头。
……难道顾璟失忆了?
……怎么可能啊。
一撮毛不安分地翘起来,又被两只手瞬间压制,时祁胡乱地揪着头发,趴在桌面上扭来扭去,活像被撒了痒痒粉。
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时祁自暴自弃地仰头靠在椅背上,打算等之后找个时间好好和顾璟聊聊。
还有那只薮猫……隔了这么久再见,时祁还是无法控制对它的喜欢。他还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呢,就像那精神体是按照他的喜好量身打造的,但怎么会?
时祁彻底陷入了混乱,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都趁乱挤进了脑海,就在这时,一股说不上来的凉意忽然顺着脊背窜上来。
时祁悚然一惊,从椅背上呼地直起了身。
……怎么回事?刚刚好像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一股异样的感觉,趁他心乱如麻的时候悄悄缠绕上来。
时祁若有所思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外衣口袋,里面静静躺着一颗纯黑色的石头。
短暂思索了一阵,时祁给目前的事情排好了优先级,决定先不要管顾璟刚才怪异的表现了,今天还有正事等着他去做呢。
昨天离开调查组的时候他就想明白了,今天说什么都要好好找洛眠聊一次,哪怕问不出那些违禁品相关的事,他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呢。
具体的安排都和顾璟说好了,时祁今天原本打算直接去约好的地方等着,只是莫名起得太早,就想着来调查组再确认一下细节......早知道不来了。
略微思索一番,觉得顾璟应该还算靠谱,也没必要再找他啰嗦一遍了,于是时祁直接出门找了个调查员报备了一下自己的去向,就离开了调查组。
与此同时,天台上的顾璟终于召回了精神体,薮猫站在围栏边伸了个懒腰,把自己伸成个小长条,顾璟趁机用眼睛将它丈量一番,发现自己并没看错,薮猫好像确实长大了一点......虽然只是从不到小臂长变成了快接近小臂的大小。
再仔细看,精神体就连身上的毛色都较之以往更加清晰了些,看来是货真价实长大了一点点。
顾璟揉了揉小猫的头,脸上的表情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溺爱。
然而小猫并不理会他莫名其妙的欣慰,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就这么凭空消失,又回到了顾璟的精神域中。
顾璟重新倚靠在围栏边,琢磨着精神体的变化是不是也和实验有关。风渐渐凛冽起来,吹得身后的铁门嘎吱作响,顾璟凝神望了一会儿,感觉刚刚好像真的有人来过。
不过也无所谓吧,顾璟走出天台的时候想着,反正既没有人能看见小猫,也没人知道他在喊什么。
——
审讯室内,洛眠被人押送进来,正准备如这半月来的每一天那样,坐进自己该坐的位置,面对那些重复的审问,等待新一天的到来。
但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也或许只是他的预感不太好,因为屋内的陈设布置并没有变化。
然而接下来的审讯确实不同寻常,印证了他的猜想。几个调查员没有重复那些问题,而是一再询问他是否要招供,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又进来几人,说要将他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洛眠不清楚接下来要去哪,只是顺从地让他们给自己带上手铐,套上眼罩,一路领出调查组的小楼,押进了一辆车内。
难道要将他移出白塔了?洛眠猜测着,却没有什么额外的情绪。
车内开了语音导航,当听着熟悉的地名依次播报时,洛眠恍然顿悟他们要带自己去哪里。
他被一路带至那片他最熟悉的地方,而后被押下车,步行走去目的地。
重新走入这片闭着眼都能回忆起的街道,居然是如今这幅惨淡的形象,洛眠自嘲地笑了笑。
不知走了多久,地面上出现了细小的尘粒,洛眠推测自己已经进入了旧物处理站。
再走过一段路,押送他的人停了下来,然后下一刻,眼罩也被揭开。
阳光有些强烈地刺入眼中,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眼,面前就是那间破旧的、集装箱改造而成的小屋。
“进去吧,有人在里面等你。”
洛眠有如凝滞了一切情绪的双眸依然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停顿了几秒,他不知道调查员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难道是觉得他在“案发现场”会更容易开口吗?
不管怎样,在洛眠眼里都是一样的白费力气,丝毫泛不起波澜。
门开了,里面映出了熟悉的暖橘色灯光,光下站着一个略显纤细的身影,洛眠浑身猛然一僵。
“进来呀,”站在屋里的少年回过头,露出熟悉的笑颜,“好久不见了,洛眠。”
将洛眠转移到这里,是时祁提出的要求,他说要在小屋里与洛眠展开久违的对话,于是早上就先他一步等在了这里。
洛眠早就猜到是当初给时祁带的那盒的点心暴露了小屋的位置,因为那是他唯一一次在这间小屋附近留下了消费记录,但他却没想过会是升降器在这里等他。
调查员将他押送进来,解开了身上的所有束缚物,洛眠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那些人都从屋内退了出去,只剩时祁与他两个人留在里面。
在时祁的要求下,调查员们将给二人提供完全私密的对话环境,原本顾璟提出要留下来陪他,或者最起码安排些人手,防止洛眠在熟悉的环境里动什么手脚,但这些提议统统被时祁拒绝了,还说自己一个哨兵要是打不过洛眠才叫丢脸。
顾璟先押送车一步抵达,本来还想再劝劝时祁,但时祁全然一副以调查为重的模样,完全无视了顾璟的沟通请求。
顾璟微妙地察觉了一丝不对劲,但时祁以“洛眠就快到了不要妨碍公务”为由,把他迅速赶出了小屋......最终顾璟只能随着其他人一起委曲求全,默默地等在旧物处理站外。
屋内,时祁背对着洛眠,饶有兴趣地凑近一旁的柜子,细细打量着那些他见都没见过的零件,完全不像个即将要代替调查员进行审讯的人。
背着手看了一圈,最后才将视线落回洛眠的身上,时祁忽然笑了一下。
洛眠却有些紧张,无意识地咬着口腔内壁,无措地看着他。
时祁拉开椅子,随后绕进里侧坐下,抬手示意洛眠跟过来:”坐下吧,我们好久没见了,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呢。”
洛眠拘谨地站在门口,胡乱地想着,既然时祁都找到这了,信号屏蔽仪的事想必他也早就知道了……怎么办呢,他可以毫无负担地面对调查组那些人,却不太敢和时祁对视。
望着洛眠有些怯怯的眼神,时祁内心不由自主地软下来,他想,连精神体都是小羊的人,就算做点奇奇怪怪的事,又能有多大破坏力呢?
于是他走过去,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亲热地拉过他的手,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来。
“感觉你都瘦了哎……咱们都好——久没见了吧,”时祁绕过桌子,坐回里面的位置,两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来来回回地打量洛眠。
洛眠小小地“嗯”了一声,等待时祁公布他的来意,也像在等什么审判。
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但他其实有点怕时祁会厌恶他,哪怕他知道时祁并不会……这反而让他更愧疚了。
时祁心里也很复杂,放弃了叙旧的心思,开诚布公道:“我今天来,既是为了弄清我的疑问,也是为了替调查组查清你的所作所为都有什么目的……”
“不过嘛,”时祁冲他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地说:“我又不是调查组的编内人员,这里发生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有必要,我会把你的话‘选择性’地转告调查组的,你放心吧。”
洛眠桌下的手狠狠抠进了肉里,但他却毫无知觉似的,怔怔看着时祁。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是他可以帮忙隐瞒一部分实情的意思,又胆大又义气,而洛眠深知对方根本不会骗自己。
但洛眠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视线毫无焦点地落在虚空,眼底依然蓄着一片沉沉的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