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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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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摇光终于参加了人生中第二次钢琴比赛。

这次是她自愿去的,她想去找珊瑚,想问珊瑚在哪里读书,想跟珊瑚做朋友,想成为像珊瑚那样美好温润的演奏家,想跟她说一声谢谢。

比赛在广州举行,依旧只有自己前行。

只是这次的心境与之前那次截然不同。

因为是去找她,所以认真练了琴,还准备好了裙子和鞋子。

她买了一条与上次珊瑚借她的那条裙子有七八分像的小礼服,黑色的鱼尾长裙,通体没有任何图案,也没有多余的剪裁,只有原本布料上的暗纹,两条幼细的肩带,极其简洁,很适合摇光。

这条裙子是逛街的时候看到的,她一眼就看见那条挂在橱窗里的黑色长裙,其实这条裙子并不是礼服,甚至进了打折区,但它却静静地不张扬地美丽着,最是安静谦和,不争不抢。

摇光爱惜地抚摸着书包,刚要闭眼休息时,她听到了一个男声,那个声音有些熟悉,很清亮,语气温温柔柔,却并没有过多的情愫。

“好巧啊!居然能在这里碰到你!”那个人说。

摇光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站在她面前的男孩子瘦瘦高高,白净清秀,他穿着宽大的衬衫,背着黑色双肩书包,像清纯的男大学生。

摇光从没见过那么干净好看的男孩子,她疑心对方认错人了,刚想说“你认错人了”,他却已经自来熟地坐到摇光身边,他见摇光脸上并无过多的表情,就知道她早就忘了他。

于是轻声叹息了一声,好听的声音像是唱着古老的叙事歌,低低地问道:“这么快你就把我忘了?真没良心!”

摇光侧过头,打量他的脸,在他扭头望向她的一瞬间又迅速低下头去,就连身子也不自觉地往窗边挪了挪。

男孩子的叹息声更沉重了,他无奈地露出好看的笑:“我是裴天泽啊!两年前,我们一起参加过比赛,你不记得了么?我当时还问了你的名字,你都没告诉我就走了!”

裴天泽......

裴天泽......

名字仿佛挺耳熟的......

哪里听到过。

啊......记起来了。

原来是他,那个琴技精湛,却不高傲不清高、甚至主动向她搭话的演奏家。

摇光心想,距离上次比赛还没到两年,还差一个月才到两年。

裴天泽微微欠身,属于年轻男孩的体香幽微地钻入摇光的鼻子,在摇光还没来得及往后退时,他已经从她手中抽走了那张高铁票。

“原来你叫傅摇光,摇光......摇光,是北斗七星中的破军星么?跟你的性格倒是不太像呢!”裴天泽把高铁票放回她手中,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点评她,“你太柔弱了。”

摇光面对这个外向随和到自来熟的男孩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一直保持沉默,身体再次往窗边靠去。

“你、对人的戒备心还真是高呢!”裴天泽毫不客气地说,他指了指自己,笑着把自己的身份证和高铁票塞进摇光掌心,“不过女孩子单独在外,戒备心高是好事。”

他对所有人都这样的么?

摇光用余光上下打量他,不过......看上去不像难接触的人,甚至还有一种对她很友善的错觉。

她微微坐直身体。

“你也去比赛的吗?”裴天泽问,虽是询问,眉眼间却是满满的确信,“这次你准备了什么曲子?还是肖邦么?这次初赛听古典时期的奏鸣曲,你选了谁?贝多芬?海顿?还是莫扎特?”

还真是聒噪,与他清秀的外表看上去不大一样,但摇光还是好脾气地回答:“贝多芬。”

“果然呢,大家都选贝多芬,我也选了贝多芬。”

毫无意义毫无营养的对话,却不无聊。

“我弹《热情》,你呢?”

摇光终于抬眼看了他,心中忍不住想笑,她弯了弯唇角,最终还是憋了回去,面无表情地说:“《月光》。”

“《月光》挺适合你。”裴天泽点头。

摇光心想,《热情》也挺适合你。

她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头扭向窗户,身体微微贴在窗户上,不再搭理裴天泽。

她并没有睡着,只是有些迷迷糊糊,脑子里像走马观花一般回忆了上次比赛的事情,上次真是尴尬,弹得那么烂,不知道裴天泽会怎么想,他八成会想,《月光》的第三乐章你能弹好?手上功夫那么差,就连第一乐章都费劲吧!

正胡思乱想着,眼前似乎暗了下来,阴阴的,像要下雨的样子,摇光睁开眼睛,这才发现遮光帘被放了下来。

裴天泽见她醒了,有些抱歉地说:“吵醒你了?”

摇光摇了摇头,发现他正在看乐谱,乐谱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标记,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分类。她有些好奇,凑了过去。

身体与身体近了几分。

男生高一些的体温隔着稀薄的空气,微弱地抵达少女冰冷的皮肤上。

有些不习惯,却不排斥。

那个人身上干净的味道悠悠地钻入少女鼻间,莫名地,出乎意料地,像镇定剂一样安抚了她。

裴天泽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乐谱递给她,问:“我可以看看你的谱子吗?”

摇光有点羞愧,自己的谱子干净地像新的一样,她的手不动声色地落在书包上,一本正经地说:“我没带谱子。”

裴天泽笑了笑,听出她声音里的心虚。

他放下摇光面前的小桌板,把自己的乐谱摆了上去,给她解释:“我谱子有点乱,我说给你听。”

“这里写的是作曲背景,我这个人记性很差,看过就忘了,所以就写下来了。”

“这里写的是曲式分析。”

摇光还没学过曲式分析,她看着上面的标记显然一头雾水。

“这是奏鸣曲式f小调,这里是呈示部,曲子一开始就是主部主题,而从第十小节开始,左手出现的这个节奏型,像不像第五交响曲《命运》的主题音型......”[1]他越讲越兴奋,就连语速都快了一倍,墨黑的眼睛闪烁着耀眼动人的光芒,“这么分析是不是特别有意思,其实我还很喜欢巴赫,分析巴赫的作品最有意思,练习的过程也一样,每练一遍就会有新的发现,比如遗漏了一个动机;两个声部上下颠倒等等,然后慢慢梳理,到最后练熟了,所有的乐句也梳理好了,特别有成就感。”

“尤其是对位法,他是个天才——他写的《哥德堡变奏曲》简直把对位法写到了极致,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下次我们可以探讨《哥德堡变奏曲》!那套作品太大了,一次讲不完!”

摇光沉默了,原来,别人学琴是这样学的,与她截然不同,她最头疼的就是巴赫的作品,烦得要死。

裴天泽看着摇光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摸了摸鼻子,露出了害羞的表情:“我有点激动,不好意思,是不是讲得有点乱?没关系,以后可以慢慢教你,学校也会教的,只不过你要是提前知道的话能帮助你很好地理解作品。”他的笑容越加深刻,继而露出狡黠的笑容,“所以,你的谱子带没带?”

真是只老狐狸!

摇光有些泄气,她从书包里掏出琴谱,声音低落了下去:“带了!”

裴天泽从她磨磨蹭蹭的手里抽出琴谱,粗略地翻了一遍:“嗯,跟我想的一样,除了标记强弱和错音,其他什么都没有!”

摇光有点气恼,脸腾地烧起来,有些丢人,有些羞愧,她红着脸,声音越加没了底气:“哦......”

裴天泽忍不住笑了,他亲昵地像小动物:“你干嘛害怕,我又不是老师,况且这东西你越逃避,难道就能弹得越好吗?不过......”他低下头仔细看着乐谱上的标记,“你的老师真的一点曲式分析都没给你讲么?还真是......蛮不负责的,这些基础知识他应该教你的,就像这里,你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理解的吗?”

摇光心想,裴天泽简直比老师还像老师,一上来就问中心思想。

“你直接弹的,没有深刻的理解吧!”裴天泽笃定地自我肯定似的点了点头。

摇光更加羞愧了,手指忍不住又去绞纸巾。

天泽挑了挑眉,有些好笑地瞥了一眼摇光手上的动作,“我先给你粗略地讲一下,笔!”他伸出手,像模像样地像老师一样往摇光面前一伸手,摇光见他得意地眉飞色舞,恨恨地低下头去找铅笔。

脸红得几乎要见血了一般。

到了站,整首曲子的曲式分析也讲了大概,摇光的头愈加不堪重负地往下垂,天泽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更加得意,他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摇光的头:“好啦!比赛的时候不要想那么多,直接弹就行,不过我想——肯定要比之前好很多的!安心啦!”

他嘴角掠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果然这个女孩很有意思,当时他也是看到一向来冷淡的珊瑚主动帮她,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原来是一块被人遗弃的璞玉。

摇光到了赛场一心寻找珊瑚,可是翻遍了整个会场也没看到珊瑚,工作人员那里的名单都看了三遍,的确没有珊瑚的名字。

天泽好奇地问:“你找珊瑚干什么?这种小比赛她是不会来参加的!”

摇光有点泄气,但她立马又精神起来:“喂!你是不是跟珊瑚很熟?”

天泽瞪了她一眼:“什么喂!你不会喊我名字吗?”

摇光有些难以启齿,喊一个陌生男孩子的名字总是感觉莫名的羞耻,于是把裴天泽的名字在喉咙里滚了滚,含糊不清地补了一句:“裴天泽!”

天泽一脸服了的表情:“之前比赛总是看见她,说过话,但要说很熟还谈不上。”只不过比赛那么多年,多少了解点珊瑚的为人,她一向来高傲冷淡,对其他参赛者从不放在心上,所以像摇光这种自卑到尘埃,又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居然能受到她的帮助,这让他更加意外。

摇光一脸不相信,反问他:“那你为什么会来参加这种小比赛?”

天泽语塞,一时间被噎住,他的脸莫名其妙地涨红,最后仓皇扔下一句“要你管”就跑去男更衣室了。

比赛结束后,摇光在天泽的怂恿加威逼利诱下接连参加了好几场大大小小的比赛,天泽开始厚颜无耻地充当起摇光的指导老师,两人不是在琴房就在去比赛的路上。

在比赛的填充下,摇光快乐到几乎忘记了回家。

天泽一脸悠闲,一边玩手机一边喝饮料,而他身边的摇光则满脸写满焦虑,她低着头看着琴谱,不停地在心里默默背谱,双手敲打在放在膝盖上的琴谱,噼里啪啦地放炮似的。

她的手指,已经有力了许多,裴天泽有些时候提出来的奇奇怪怪的方法还是很有用的。

“哎呦,都快比赛了就不要临时抱佛脚了,看看沿路风景!你看外面,多美啊!你要懂得欣赏大自然!”

“我们坐高铁的目的就是看沿途风景的!”

“傅摇光!你快理我!”

摇光手中的琴谱被他一把夺走,她迷迷瞪瞪地抬起头,眼神迷离了许久才聚焦在他脸上:“啊,你说什么?”

“你都没听我说话?”天泽秀气的鼻子被气歪,他差点伸出手拧住摇光的耳朵,在意识到坐在身边的人是女孩,并不是个能让他随意拧耳朵的人后,迅速泄气,“我让你看风景!”

摇光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继续迷迷瞪瞪:“什么都没有啊!”

“早就过了!谁让你反应那么慢!”他气呼呼地往自己嘴里丢了一颗话梅,“两个人一起出行,你这样是不行的!要跟同伴交流的!”

“哦,那你为什么要一起去?你又不参加这种小比赛,跑那么远干嘛?”

“笨!你可是我第一个亲手带的学生,我当然要看你比赛能比什么样的成绩,成绩太差我很丢脸好不好!”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学生了?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摇光有些无语,却也笑了。

天泽看着她笑,心中莫名涌起些许老父亲般的欣慰,她开朗了许多,也爱笑了,说的话也变多了,其实她笑起来很好看,比平时板着脸清冷的模样更多了一种生命力。

小小的,属于少女的芬芳的生命力。

“什么?你从我这里学了那么多东西,学完就翻脸不认人了?傅摇光,你小小年纪卸磨杀驴那套玩的真是得心应手啊!”说完他毫不客气地一锤子敲在她充满生命力的脑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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