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人虽是聚在一座把酒言欢,却都是各怀心事,所以散的也早。待吴芷荞帮高碧芝订好隔壁的上房,一行人算是正式成行。大家都住在一处,彼此也算有个照应。
兰若明三人一道细细回忆今日的情形,都觉得不同寻常。与其打草惊蛇,倒不如静观其变。先看看对方动机,谋定而后动。
正商议间,突然有缥缈的笛声穿透夜空而来,细听之下原来是一曲《秋声赋》。
分明江南的八月还是一派融融气象,树叶翠绿如滴,风也是暖意醉人,这一曲吹得原有些不合时宜。凝神静听之下,笛子吹奏娴熟,纯质通透,段落清晰独成一派,吹笛之人必是深谙琴瑟之妙。
本是一首满是萧瑟肃杀之意的曲子,可是吹笛之人却在情绪激荡之处处理的缓慢圆融,在平铺直述处偶有欢快低落起伏,笛音宛转悠扬,全不似这支曲子原有的极浓悲壮。
即便极力压抑,却还是有淡淡愁绪不经意流淌而出。那若有似无的惆怅,就像江南九月清晨带着露水的凉风。
笛声即为心声。是何人在吹笛?兰若明推开窗户,看着窗外钱塘江水平静无波,江上船只点点灯光闪烁,不知为何而奔忙不休,突然勾起心事,低声叹息,“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
徐振一直是兰若明心腹,知道朝中事务繁重,朝局看似稳定,实则内里风波不断波谲云诡。大晟建国不足百年,反动势力蠢蠢欲动,听说最近还拥立了一个前朝的公主为领袖,企图光复河山。
皇上的几个哥哥虽然外地就藩了,但是个个精明强干,据探子回报,几个藩王背地里厉兵秣马,打的什么算盘昭然若揭。这次皇上偏偏要来苏杭一带,估计也是得到秘奏知道二殿下安王在这一片不消停,想过来一探虚实。
虽然心知皇上这是触景生情,听到这曲子自伤其身。但是这话皇上不提,臣子也不能自作聪明,只能宽解,“陛下英明睿智,天命所授。自幼读书过目不忘,习武练剑不费寸功,我等皆不能及。宵小之辈不足为虑,乌云总是无法蔽月。”
赵顺陪伴圣驾已久,更是熟知兰若明的脾气秉性,一看兰若明的语气神态自然也就明白了几份,想必是又忧心起了朝中局势起伏,马上岔开话题说道,“主子,江南的风景跟咱们京城果然还是不一样。去年八月十五的时候风都有点凉了,我记得连老祖宗都喝了好几杯暖身子呢。今个在钱塘穿着薄衫也不觉得冷,开着窗看着钱塘江水真是自在。尤其是这个风,真是吹得人心里舒坦。”
说起宫中,兰若明不由想到,今年中秋家宴不知道又是什么光景,自己不在宫里,想必整个后宫也没什么兴致吧。
次日一早,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一路行程。高碧芝自幼钱塘长大,得知他们几个都是初来乍到,在钱塘没有好好转过之后,自荐要拉着他们先去看看名胜古迹。
想到逃婚之事说来荒唐,她总归是要回家,带着她走太远也不太好,而且人生地不熟有人带路看看风土人情自然是好事,兰若明就没有表示反对。
徐振心中冷笑,吴芷荞昨晚上刚说道接到家书后就打点行装赶到外祖家,匆忙到连中秋都没有在家中度过,想必是事情紧急一刻也耽误不得。现在高姑娘提议在钱塘转一转,她竟然也同意了。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却忍不住转念怀疑——如果真有歹意,连伪装都不伪装一下吗?会愚蠢到每一个举动都出人意料,让人生疑吗。
尤其是这位姑娘美貌惊人,说一句容色倾城毫不为过。不说打扮不俗,身上隐隐的从容不惊、自矜高贵之意,恐怕是久处高位才能养成的,绝不是普通人能有的气度。相比之下,高姑娘虽然也是衣着首饰价城连城,但是说话行事率真可爱,亲切可人,倒确实是个普通的富家小姐做派。
这个吴芷荞绝不是普通人,但是对自己的底细讳莫如深一丝不漏……
饶是徐振见多识广,识人无数,也不得不暗暗计较,虽然现在局势未明,一切如坠层层迷雾,但是狐狸尾巴迟早要露出来。
清波寺是嘉兴城内最宏丽的佛寺,寺内有开国法师玄摩手植的娑罗树。当年玄摩法师慧眼识明君,在太祖皇帝镇守四川时就在其左右护驾,功勋卓著,被封为开国大法师。太祖皇帝驾崩后,玄摩法师回到故乡嘉兴在清波寺内清修,不时在寺内开坛讲经,他善解法义、妙释法理,深得佛理之妙,最后坐化于娑罗树下。
该寺香火不断,一是玄摩法师地位尊崇,封疆大吏宫中贵人为表敬意,来参拜的不计其数,二是该寺颇为灵验,都传在娑罗树下虔诚许愿,皆会如愿。加之此地山灵水秀,春秋时节来郊游的不在少数。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天气合宜,善男信女自是不断,还没进门已见寺中香火鼎盛,游人如织。高碧芝与吴芷荞等人同乘一辆马车经蜿蜒山路而上,一路草木葱茏,林木繁茂,石壁如屏,清波寺就坐落在北麓山腰上。
高碧芝从到寺门就开始兴致颇高的介绍,“这清波寺别说我们嘉兴本地人了,就是相邻州县的人也很多过来参拜。我们这边很多匪徒,烧杀抢掠坏事做了不少,在公堂之上都概不认罪,一听到要对着清波寺的菩萨起誓,马上就认罪伏法了。我们嘉兴是人杰地灵之处,都说是这个寺庙保佑着呢。你们看,这边的草木长得都比别的地方格外葱茏茂盛些。而且每年钱塘大潮你们都知道吧,听说黄河年年水患成灾,淹没了不少良田,很多百姓都成了流民。我们这钱塘江的水也不少啊,从来没有淹到百姓,说到底还是因为名字起得好,清波寺嘛,总是万里清波。”
一路上虽是叽叽喳喳,但是小女儿吴侬软语甚是好听。毕竟都是一伙年轻男女,一时之间竟真有一种知己好友相约冶游之感,路上也格外轻快。
娑罗树耸立在佛寺庭院中央,树高数丈,树冠高大,浓密遮荫,横展下垂占地数亩。枝干上缀系了各色经幡,风吹幡动迎着微风飘舞,在大地与天空之间飘荡摇曳,好似形成了一种靡丽连地接天的幻境,神圣难言。
一进寺门,就看到娑罗树下已经围着众多信徒低头祝祷,善男信女站立在氤氲烟雾之中,无不表情肃穆,虔诚的将心意上禀佛祖,希望能得上天垂怜,心愿得偿。
兰若明本就笃信佛教,加上玄摩法师是他祖父忠臣,心里自然多有亲近,所以在树下双手合十,祈祷大晟国泰民安,内忧外患早日涤荡,百姓富足安康。
远处袅袅传来和尚念经梵音,兰若明顿觉尘心清润,心中空明,睁开眼时已是烦恼尽消,无所挂碍。正欲转身回走,看到吴芷荞并没有随众人一道求拜,而是站在树外看着经幡上的文字,面上隐有讥诮之意。
他深受佛教文化渲染,从小熟读佛家经文,看到吴芷荞此举十分不悦:佛教为大晟国教,举朝民众皆为善男信女。她是不信佛教,还是没有任何心思上禀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