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落尘再回到韩府时已经晌午了。韩劭扬听侍卫说了他是因为有事外出,便没有过多担心,但他有些好奇辛落尘去做什么了。
辛落尘面色有些不好看,他对韩劭扬说:“我知道石清客为何能操纵弥烟楼的傀儡了。”
“为何?”
辛落尘将曹芝兰信里的内容以及他今天上午所做的事一并告诉了韩劭扬。
韩劭扬听后猛地将茶杯摁在桌上,茶水四溢:“我操了!老子要去杀了那孙子!”
“睦睦,”辛落尘拉住他,然后摇了摇头,“不可冲动,想想王夫人。”
王夫人膝下仅有这么一子,她自然是疼爱至极的,作为土星兽,若韩劭扬杀了她儿子,有可能会造成她的失控,五星兽的失控除非他们本身,一般是很难抑制的。
韩劭扬拳头紧了紧,最终还是松开了。
辛落尘叹了口气,轻轻从后抱住了他:“这就是我为何直接将他送回曦煌公主府的原因。韩睦,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我不是希望你能够原谅他,只是希望你……对你爹生前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的家国多一份宽恕,他不会希望你因为冲动做出这种不理智的过激行为的。”
“既然你知道王天玖那令人发指的行为是为了报仇,你又何必要跟他做出同等的事呢?”辛落尘又道,“你的仇家不是他,而是那位教唆他的人。”
韩劭扬的呼吸稍微平复了下来。
辛落尘忽然又问他:“张淼当时到底如何被石清客骗到造反的?”
韩劭扬回忆了一番:“是石清客以黑松的身份去见他的,先是以一套可以快速增长功力的功法诱骗他,后哄骗他杀尽所有感染疫病之人则可缓解疫情,为国分忧。以及,杀了台上那位,为他爹铺路。他当时听闻后自然不会答应这种滥杀无辜的蠢事,但石清客却告诉他,那些患者的结局都是死,不过是早晚的事,他就算不杀他们,他们照样会死,还会四处传播,让更多的人死去,这样做还可以顺道获得一些可以献祭的人,由此得到第二法力。然后张淼就跟着一些含有些许反叛之心的侍卫蠢蠢欲动了。”
辛落尘冷笑一声,心道这骗人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我娘最近也在研制那抗疫的药方,这种瘟疫来自野兽,我调查过了,金铭国的统治本就存在许多问题,早就引起公愤,是石清客提前联络了那些动摇的人向皇家狩猎场投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种疫病存在一定潜伏期,前期甚至无法察觉,着实有些棘手,但也不是真的患上了只有死路一条。”辛落尘道,“要是张淼真听他的,后面有他后悔的。”
“辛沛,既然你之前接近张淼是为了探清石清客的底细,那你对王天玖呢?也是因为这个么?”韩劭扬一想起之前辛落尘从前跟王天玖走得很近的关系就觉得梗塞。
“不是,是因为想起了你。”辛落尘实话实说,“他跟你的境遇太像了,你那个时候又一直在火炽国,我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到你,想到你那个时候的样子,韩睦你知道么?我是看着你一步步受挫,然后一步步将自己性格变得跟从前截然不同的,之前因为你对我的那些感情,让我有意避讳,不知该怎么安慰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从骄傲嚣张到妄自菲薄,后来我意识到自己也沦陷其间后,又已经来不及了,我很愧对你,所以看到王天玖时,我就想自己能不能再试一次,试着将一个逐渐崩溃疯狂的人掰回正轨……”
“我知道这些话说给你听,你可能会很伤心,但我还是想跟你坦诚说明我的想法。”辛落尘将韩劭扬转过来,然后看着他的眼,“我亡羊补牢,想将从前错过的,一并补偿给你,不知可否再给我一次机会?”
韩劭扬没有回答,像是还在生气。
辛落尘轻轻碰了碰他的脸,笑了笑:“虽然在你心里已经没有给我留机会了,但我觉得你不需要我的挽救与矫正,你自己就能将自己板回正轨,不是么?你这个人有自己的底线,这是你爹娘你祖母从小赠与你的教养,就像你在最落魄崩溃之时面临嘴碎的地痞流氓不会伤及他们性命;在仇人面前也没有处心积虑地去算计陷害,只是顺应天意让其自然获罪转而考虑该如何依靠自己的力量赎出爹娘;在火炽国充工时面对众人的轻视却没有在他们病危之时弃他们于不顾;在得知谁始作俑后,我相信你自己也能迅速调整情绪不行冲动之事。这些都不是王天玖能做到的,只有你能,只有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劝阻和引导,就能做到。”
“王天玖是很努力很勤奋,也很听话,但他只会让我一天天为之失望,而你,看起来是有些桀骜不驯,但你其实却比很多人都更能吃苦,更有毅力,你只会让我一天天为你欣慰,为你骄傲,为你心折。”
韩劭扬笑了,这还是他这些天第一次笑,笑得辛落尘心顿时塌软了一大片。
这些话就是韩劭扬一直希望听到的,他之前那些夙兴夜寐在此刻都被证明是值得的。
“我的榜首,五国联学最佳弟子,你向他们展示的并不只有你的天赋与才华,还有那些常人所不能及的个性与品质。”辛落尘手滑到了他的肩上,“你跟许多人都不一样,你要庆幸你生在了韩家,一个光明磊落、大公无私的家庭。”
“我知道有些人说你粗鄙,说你嚣张,说你恶劣,说你孤僻,那是因为他们肤浅,他们看不懂你。因为在那些俗人眼里,唯有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才是正人君子,但他们忽略了‘虎狼独行,牛羊成群’,真正优秀的人往往不会泯然众生的。”
辛落尘希望他不要因为那些人的非议而自轻自贱,他想告诉他,他其实非常优秀,他身上有许多人无法比及的独特。
韩劭扬闻言后沉默了很久,辛落尘以为他真的在认真思考自己跟他说的话,没想到,他在这良久的沉思后,开口问的却是:“那你呢?你没有在意过别人对你的言论么?”
辛落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其实他完全可以一脸无所谓地瞎掐几个回答去宽慰韩劭扬的心,但在这个人面前,他做不出敷衍的事。
午膳被送了上来,韩劭扬拉着辛落尘坐下,然后陪在他身边,希望他不要一味地在乎他的感受,希望他也能为他自己考虑考虑。
他倒是被辛落尘看得透彻,什么心结似乎都被他亲手解松,但他却对辛落尘的内心一点也不了解,他想趁这个时候,多听他说说自己。
“哪方面的非议?”辛落尘问。
“之前那些对你母亲不敬,对你轻蔑的言论。”韩劭扬为他舀了一碗山药羹,“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辛落尘接过来,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他目光似乎沉了些:“对我轻蔑我倒没有在乎,毕竟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那些对我母亲的闲话,我确实在意过。女子再嫁本就是受人排挤的,但只有这样,我娘才能名正言顺地重新获得尊贵的地位,毕竟当年为了辛适……也就是我爹,跟先帝闹翻了,后来我皇舅疼她,不忍她一辈子拘于山间野村,忤逆先帝遗嘱,将她改嫁了。”
“你爹……”
“他在我十岁那年得病去世了。他生前对我娘不好,整日风流成性,在外边快活一天,折腾到很晚才回来,我娘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还得为他做饭洗衣,一双细嫩的手都覆上了茧子,他能说会道,满口心疼话语哄得我娘甘之如饴。我很恨他,但我娘却经常指责我不敬父亲。”
“那你儿时一直住在乡野?”韩劭扬有些心疼,以辛落尘的血统,他明明可以过上奢华富贵的生活的。
辛落尘点了点头:“他是一位屡试不第的书生,但样貌在当时的土圳国非常出名,受到无数姑娘的喜爱,他也喜欢在万花丛中过,一年冬日,在皇城附近的梅林里,他遇到了我娘,我娘当时是个刚出户的闺中女子,懵懂无知,竟被他的皮相骗了去,最终跟他一起到了土圳国岚达州的村落里,然后第二年就有了我,而我娘因为生了我,体态走形,容貌也不似当初,他顿时厌倦了,从一开始对我娘无微不至的照顾,到后来一甩手不管不顾,还花言巧语信手拈来,骗得我娘还真以为他为了考取功名求学去了,直到后来我发现了他每日出门的目的,看到了他和那些女人纠缠不休,他对我有了杀心。”
韩劭扬眉心一跳,他没有想到辛落尘有个这样的父亲。
“好在那时有人将我救下了,他是一位江湖高人,无姓无名,后来成了我师尊,他教会了我如何自保。”辛落尘回忆到这里时,眼里闪过了一丝忧伤,“我将那些事告诉了我娘,我娘一开始是不敢相信的,后来坐实后,她才心灰意冷,但奈何她没有回头路,辛适也索性撕掉了那副衣冠,对我娘大呼小叫,他似乎还享受起了这种被贵人伺候的滋味……”辛落尘语气骤然变冷。
“我也经常反抗,但结果却是一顿毒打……”辛落尘看着韩劭扬心疼的眼神,神色柔了下来,“放心,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那时习了武,他不至于把我怎样,他啊,就是在外人面前遭受够了低眼,只好在老婆孩子面前程程威了。”
“好在老天有眼,看在我娘着实命苦的份上,将那畜生带走了,哎,不过,谁又知道,我娘下一段婚姻,又是一团烂泥。”这就是辛落尘铁了心要除掉胡玄狄的原因,他真的不忍母亲再次被欺骗下去了,“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尽会说些富丽堂皇的话,面上正人君子,笑里却藏着刀。可我逐渐也成为了那样的人,但又不得不成为虚伪的人,这世间人心复杂,每个人不戴点面具,就是在将自己的肉暴露出来,任人宰割,我当然很厌恶这样的自己,但我为自己设了个底线,如你之前所猜,我没有打算娶妻,我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辛适。”
“你不是。”韩劭扬笃定地说,“你也永远不会是,毕竟没有哪个虚伪的人会折磨着自己为心上人还债,也没有哪个虚伪的人会惦记黎明苍生。”
辛落尘喝了最后一口汤,在热气氤氲下,他看向韩劭扬,像是心间被烫了一下,他忽然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或许跟你喜欢我的理由是一样的。”韩劭扬回视他,“你太特别了,特别到我看一眼就认定了你,特别到让我觉得世上挑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
辛落尘苦笑:“若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呢?若我连这条命都是贱的呢?”
韩劭扬脸色霎时一冷,他狠狠拍了一把桌子,咬牙切齿道:“你再敢说一遍?”
辛落尘伸过去,握住了他细微发着抖的手,柔声哄道:“好了,我错了,不说了。”
“你要是觉得自己哪里不够好,那就改!你曾经教我的那些话全部灌给了我就真不给自己留一点?我就不信你是那种自暴自弃的人!”韩劭扬确实生气了,辛落尘也自觉自己过于放纵了,他乖乖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