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劭扬听了辛落尘那话心情久久难以平复,他着实没有想到这种话是从辛落尘嘴里说出来的。在韩劭扬的印象里,他一向云淡风轻,遇事不乱,就算天塌下来了,他估计都会说一句:“不急,一团气罢了。”
但这种自厌自弃的话他怎么会说出来?
从前装废材,为了迎合形象就算了,现在又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怎么想的?难道因为想起了他爹……
杨槲因为生下了他,容貌不如当初,造成他爹性情大变,才有了后来的变心。他可能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生。
可也不应该如此,他爹那种人,即使杨槲没有为他生育,指不定哪天他也会变心,而且女人总有容貌凋零之时,哪里怨得着他呢?辛落尘不至于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吧?
辛落尘一般是不会有这种太消极阴沉的情绪的,更不会将这种冲动而失仪的话说出来,除非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原因在里头。
那会是什么呢?
可韩劭扬到底也是第一次爱一个人,没有任何经验,更何况他一向也不太擅长与人相处,他独来独往惯了,头一回遇上这么一个心思难以琢磨的人,他在当时也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辛落尘其实想跟他透露些什么,自己当时太冲动,只考虑到了“他不应该说这种话”,而没有考虑到“他为何要这么说”。
以至于辛落尘已经吃完膳,而府中大小事务也被管事的带上来了,他又被公务忙昏了头,到了下午他才想起辛落尘的感受来。
辛落尘这一天似乎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甚至还帮他打点一些力所能及的琐事,韩劭扬扶额叹息自己的愚蠢与无能。
他终在闲暇之余,叫住了辛落尘。
“中午是我不对,言语冲了些。”韩劭扬微微低了低头,“你要不跟我说说为何你要那样说自己?”
辛落尘轻轻笑了笑:“哦,当时我也是一时情绪激动,想着我娘跟着辛适受罪就罢了,还要带着我这个拖油瓶,苦了她太多。后来又想开了,只要她现在安好,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也没有白费。”
韩劭扬听着这话,感觉并没有什么让人质疑的地方,可他总觉得这不是真话,可辛落尘却一直让他坚信这话,他也暂时无法去追究其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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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韩志涯下葬后,这场丧事才算结束,这些日子辛落尘一直陪着韩劭扬,帮了他不少,才让他不至于饱受精神和身体的折磨倒下。
但韩劭扬知道辛落尘自己也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没有挽留他而是将他送出了韩府门口。
他担心辛落尘的身体,叮嘱他不要太过操劳,这天下局势已定,没必要再去折磨自己。
同时,他也在这些天来,意识到以自己的资历,还不足以胜任国商之位,他打算过了十九岁生辰后就去这天下走走,长长见识,毕竟一国之商,经验贫乏简直就是扯淡。
辛落尘也教了他一套功法,因为时间有限,不能说太厉害,只能保证这关键时刻可以全身而退。
“封印有希望解开么?”韩劭扬遣开周边的人,进入马车里问道。
他问的是五星兽。辛落尘跟他说过自己的计划,他要将五星兽的封印解开,让它们不再困于人体内。
虽然这是峨水专门做的封印,但辛落尘却持反对意见,他认为五星兽本质作用就是调和四方,为了避免被奸人利用而局限于毫不知情的人体内,又有什么意义?
不仅因为这个,他想解开封印还是为了将五星兽带到胡玄狄面前,让他满心欢喜后再身首分离。
“封印的笔记在石清客手里,我至今也没有打探到踪迹,但应该也快了,只要看了笔记,一切便简单了。”
“石清客被骇沙客扣留着,你确定你能绕过骇沙客拿到手?”
辛落尘神色瞬时黯淡了下去:“一个愚蠢的疯子罢了,你放心吧。”
“这件事开不得玩笑,这是不允许失败的,辛沛。”韩劭扬想起骇沙客的人就后怕。
“我自然知道,若这事还能一并将他弄死也不错,”辛落尘看向韩劭扬,“劭扬,你别把他想的太神通,我相信,不过几年,你也可以超越他。”
“骇沙客?”韩劭扬笑了一声,“这种大话还是少说为好,丢人现眼的。”
“不,你相信我,待你及冠后,你一定会有新的突破,九重法力就在眼前,再过个些许年日,我便领你去与他一战,你绝不会输。”
韩劭扬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之前觉得这不可能。”
“可能的,”辛落尘深深看了他一眼,“现在我觉得特别可能,因为我了解骇沙客,他在十岁时,法力还未破六重。”
年仅十岁就破了七重的韩劭扬不由大吃一惊。
韩劭扬知道辛落尘其实不是一个会说大话的人,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自己说什么也不会辜负他的期许,他知道自己练功上需要再加把劲了。
正好出去历练一番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今年生辰我就来韩府,为你庆贺,为你送行。”辛落尘低头啄了一下韩劭扬的唇,“等我那边事情忙完了,我就去找你,陪你浪迹些时日。”
“好。”
辛落尘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鬓:“韩大人走了,你应该明白他不希望你沉浸在悲哀之中,你现在是韩府的顶梁柱,不要颓废,不要自厌,记住,万事开头难,这不是你以后评判自己的标准,我们只看最终结果,知道么?”
韩劭扬这回没有乖乖点头,而是看向他:“你也是。”
辛落尘:“……”
辛落尘最终在韩劭扬那深得其母真传的眼神下妥协了:“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车帘放下了,辛落尘的脸隐在其中,骏马提速,车子呼啸而过,踏过萧条的韩府,奔向了西方的金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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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温梦这段时间一直精神恍惚,没了以往的精气与活力,韩劭扬尽可能将所有事物挨个打理好,不让她再多烦心。
他确实涉世不深,许多朝廷内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不清楚,于是他趁杨涯岐他们来韩府时,跟叶塘请教了一些。
他们二人最近又回到了莅蔓仙洞,石清客已被擒住,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有好些日子没有见了,韩劭扬也看出二人关系不一样的地方了,跟杨涯岐对了个眼神,自称“脸皮比城墙厚”的杨涯岐脸红了。
韩劭扬趁叶塘去一旁翻东西,偷偷问他:“谁先的?”
“就……水到渠成吧……也没谁先……”杨涯岐笑得有点傻。
就这磨磨唧唧的样子,估计是叶塘占的先。
“喂,之前没功夫问你,你们俩什么时候开始的?”杨涯岐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我真看不出来啊,他……真的是,无论哪方面都是深藏不露啊。”
韩劭扬苦笑:“他挺不容易的,其实我们谁也没欠谁的,如果硬要说的话,我欠他应该更多。”
杨涯岐不由有些好奇,韩劭扬索性便趁着今日事务不多,跟他说了辛落尘帮他的种种,而此刻,叶塘也来了,他自然也听见了所有。
“圳王跟骇沙客的关系挺奇妙的,”叶塘忽然插了一句,“他们二人有些时候像是不谋而合,有些时候又横插一刀。”
韩劭扬点了点头:“我也这般认为,辛沛现在可能跟他断绝关系了。”
“跟你说件事,韩兄。”叶塘除了杨涯岐,一般不会主动跟谁搭话,这会儿他突然跟韩劭扬说话,韩劭扬不由愣了愣,心道这多半是什么大事,“骇沙客的人虽然害了令堂,但你应该知道他们是为石清客所操控,也许并非他本意。”
韩劭扬沉默了。叶塘说的没错,确实有这个可能,他自从知道王天玖拿了那页缺失的笔记给石清客,就知道此事可能与骇沙客无关,若是骇沙客跟石清客共谋的,那石清客何必大费周章地去找那一页笔记,他直接问骇沙客不就得了。
或者是骇沙客也不知该如何让自身以外的人操纵,需要借助峨水的笔记,但这种情况矛盾很多,其一是骇沙客若真有那意,没有必要让石清客去做,他怎么会蠢到将自己的手下拱手让人?其二是石清客是被骇沙客带走的,他们二人关系尖锐,石清客本就是一具废物了,他就那样死在牢狱里不是更好么?为何还要将他从狱吏手里救下带走?
这样想来,这件事骇沙客的嫌疑很小,但也并不意味着骇沙客彻底被洗脱,他那带走石清客的举动就足以让人匪夷所思。
但石清客接下来说的话却让韩劭扬心中一块堤砖松了松。
“韩公子可能一直以为我仅仅只在帮你做生意,并没有听说其他的风声吧?”
韩劭扬一开始确实这样认为的,但后来又觉得不可能,毕竟作为国商,要是耳目闭塞,怎么可能在朝中混下去,叶塘可能不仅什么都知道,而且甚至比他韩劭扬知道的还多。
那自己之前骗他放下水清国铺子的事以及跟石清客有合作的事……岂不是早就暴露了?
韩劭扬一直觉得无地自容,但又不知该说什么,该如何去面对,他只能暗自祈祷叶塘不要再提那些,大不了日后自己加倍补偿他,同时他又感到疑惑,叶塘这些年来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过他,这正常么?他再怎么对杨涯岐好,也不至于被骗了也不问一句。
“骇沙客将所有事情都跟我解释过,包括你那次为了帮圳王而放下水清国铺子的事,还有那次苛税的事,也是他告知我的。”叶塘说道,“还有你跟石清客有交集的事,韩兄不用愧疚,我能够理解,毕竟我也曾被石清客欺骗过,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韩劭扬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叶塘继续说:“他对你关照挺多的,虽然不知是因为圳王跟他的交情,还是因为他自己本身,总之,你不必对他有太大的怀疑。”
韩劭扬虽然知道叶塘这人知恩图报,从前杨涯岐救了他一命,他惦记了十几年,骇沙客破了他的封印,他也感激不尽,但他这般多此一举地让自己得知这些恐怕骇沙客不让他告知自己的事,这应该不是处于他单纯的报答,而是作为旁观者的提醒。
到底是怎样的关系,让骇沙客一边细致地帮着辛落尘,一边又……话说回来,骇沙客确实没有确凿地做过跟辛落尘背道而驰的事情,虽然疯子的心思难以理解,但韩劭扬也发觉了,那骇沙客杀伐果断,自己性格又不服软,怎么会屡次在他手里活下来?
之前在莅蔓仙洞戏弄他就算了,后来他在小巷被围攻时,千钧一发地时刻将法力还给他,还给那些人“治疗”了伤口,偏偏略过了他,变相地帮了他一把,否则以他下手的那种疯度,到了正理苑只有百口莫辩,怨大头了。
后来他冒冒失失地进入牢狱看望爹娘,要不是骇沙客出现了,可能他真的会一时冲动杀了王岱庆,到时候不仅他,他狱中的爹娘恐怕也没有活路了。在莅蔓仙洞帮助叶塘解开封印时也是,若他真的图谋五星兽,以他的性格,他早就把所有知情者杀了,然后悄然带走叶塘,何必还要劳神费思地支开叶塘去转移他和杨涯岐?这对他来说难道不是很多余的举动么?他那时难道不是在想着保护好杨涯岐和自己么?
还有在水清国皇宫门口那一次,自己咬定他对五星兽图谋不轨,在他和石清客打斗之时不停地用弩干扰,作为武者,韩劭扬深知当一个人遇上宿敌之时,非常厌恶旁边还有不相干的人跟蚂蚁挠痒似的干扰,要是换做韩劭扬,他早就一击将那干扰之人打死了。可骇沙客却并没有这样,他在万箭齐发中保证自身不受伤害同时,一边应对着石清客,一边竟没有动韩劭扬一根毫毛。
在火炽国隐士的地下室里,石清客那句“我看你不也挺爱惜他的么?”,究竟是在瞎猜忌分散他的注意力,还是……在说实话?
韩劭扬又觉得不对,自己跟骇沙客交集很少,骇沙客不可能会莫名其妙对他好,那么就是为了辛落尘,可就算是因为辛落尘,他也不至于每次都能料事如神,总能在关键时刻帮到自己,就算是辛落尘提前跟他说的,且不说他行踪不定,雇佣金高到离谱,平时天下人写给他的求助信堆积如山,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他回信,想要他及时帮忙何其困难,就算辛落尘钱花不完,跟他又有生死交,光是送信求救都需要一些时日,最快也需要几个时辰,怎么可能每次都能精准地踩准时间?除非他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这当然是说不通的。
但是……他理了理骇沙客每次出面的时间以及缘由,还有前因后果……
当时为了打赌,辛落尘故意讨好他,也恰好在莅蔓仙洞找到了被困住的他,可以他现在的实力,这件事是巧合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