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心里想着是不是该去问问司南谣,但是又无从下手,这事问什么、怎么问才能得到有用的线索是一个关键的问题,问不好、不会问,没准人家一生气就不说了,关门送客一套行云流水,会导致忙活半天结果一事无成,于是他准备先汇报给左敬山,大家坐一起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再亲自去找一趟司南谣。
可是白昭没等来左敬山,倒是先等来了尹良,尹良把他单独拽出来拉到走廊拐角,先卖了一个关子:“肆里小区那个住户信息查到了,你猜户主是谁?”
白昭偏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映出些狐疑:“你让我猜,是你熟人还是我熟人啊?”
“那肯定你熟人喽,但也不是很熟,反正咱仨初中一个学校。”尹良说。
尹良给的范围有些大,白昭已经忘了很多人,他现在脑海里面能记住的人只有身边人,只是偶尔还会想起一些久未谋面的老朋友,他没法忍受这种在深远的记忆里重新寻找某些节点的感觉,这就像是让他在一片汪洋之中寻找一只看不清楚样子的鱼。白昭摇摇头,催促尹良:“别卖关子,赶紧说。”
尹良闻言,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说:“是方奇,就那个家里都是医院的。”
“方奇?!”白昭听到这个名字有些震惊,他确实和这个人不熟,只是初中的时候两人同一个社团认识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个人都没再联系,当白昭再度听到老同学的名字时心里的记忆之海不免起了波澜,“他不是出国工作了吗,我记得他家原来也不在那啊。”
“他家是不在那,那套房子原来是他媳妇的,后来过户到他名下了,但是……”尹良欲言又止,表情略显惋惜,心里建设了几秒才又开口,“他媳妇和儿子三年前车祸死了,他也因为工作被调去国外,房子就空了下来,汪乐能进去可能是因为方奇走之前忘记取走地毯下的钥匙,这才让汪乐捡了个漏住了进去。”
听到这个方奇妻儿双亡消息,白昭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回忆起三年前方奇私信跟他道别说:“哥们要去国外生活了,你好好加油干。”
白昭当时以为他会是带着妻儿一起走,一家三口会在一个美丽的城市或者小镇度过十分愉快的日子,他就说:“恭喜你,到外面注意安全。”没有跟方奇提起家庭的事。
而这三年期间,方奇的朋友圈只有他和业界同事导师的合影或者城市风光,丝毫看不见家庭的影子,白昭以为他很快乐,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方奇的这些生活分享可能正是在帮助他走出家人死亡的巨大痛苦。
对此,白昭只能惋惜,人死不能复生,发生过的事情再也不能改变了。
他稍稍做了情绪调理,看着尹良的眼睛回归正题,他脑海里想着那张程维安发现的全家福,妻子和男孩的脸被打了大大的红叉,男人的头部被撕下,尹良知道白昭在想什么,于是从兜里掏出了那张全家福的复原照,说道:“程队找到的那张照片后面有照相馆的名字,我们顺着去找,还真找到了三年前照相馆剩下的备份。”
白昭接过照片看着,说道:“既然方奇已经走了,汪乐成为了‘新户主’,又没有人跟他有什么仇恨,那么会不会是凶手原本想杀的是方奇,但错杀了汪乐?”
“那么谁会跟方奇有这么大的仇?”尹良反问,“他三年前就已经走了,谁跟他有仇也应该是追到国外去弄他,哪会到今年了才下手?”
白昭暗暗思忖,他将柳博昌和成佑两个人从记忆里拉了出来,反复地思考这三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他一转身向办公室里走去,尹良便跟在他身后。白昭拾起办公桌上的工作日志和往期档案翻找起来,他将所有能想到的和已经与大伙交流过的线索记在上面:“虽然柳博昌也在案发现场周围出现过,但成佑的犯案嫌疑更大。”
话落,白昭又向办公室外走去,他穿过走廊中段后绕进了另一个综合办公室,在这里找到了程维安,程维安看着突然到来的白昭,起身同他讲:“你咋就来了,我这刚有点进展,想着跟你们同步一下。”
“我已经听说了,”白昭直捣要点,“肆里小区案发现场的那套房子的户主是我的一个同学。”
程维安闻言当即露出笑意:“方奇是你同学啊,那这好办了!”
白昭打断他,摇摇头,告诉了程维安自己与方奇不太熟悉的坏消息,但他紧接着又说:“成佑是本案的重点嫌疑人,他对方奇应该有极大的仇恨……”
可这能是什么仇恨呢,总不能是两个人走在大街上撞了一下就会到杀人分尸的地步。
“方奇三年前还没出国时是在本市第三医院当外科医生,他们家里的人也都是从事医护行业,您说,成佑的仇恨会不会是患者对医生的理解扭曲?”
程维安不敢苟同白昭的想法,他有些遗憾地说:“不应该啊,我们调查过成佑,他的确在三年前做过一次阑尾炎手术,但不是在三院做的,给他手术的医生也不是方奇……而且我看,手术挺成功的。”
白昭看了一眼程维安,皱起眉头,随后又将目光放到了成佑的档案上,他有些不解,如果成佑的手术不是方奇做的,手术也很成功,那么他对方奇的仇恨从何而来。
仇恨,可能就是动机的源头,但他们办过那么多案见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动机,可现在却再也猜不出什么了。
“排除医患关系报复行为,那就有可能是双方在别的事情上有了冲突,成佑也不知道方奇是个医生,也不知道他已经不在安华市了,所以当他摸到方奇名下房产的时候才会错杀汪乐。”程维安猜测。
“有道理。”白昭对此有些许认同,紧接着他便说起之前和成佑的缘分:“我之前逮过他,他是因为抢劫被判进去了,问动机的时候他竟然说没什么动机,也不缺什么东西,就是手痒了想抢。”
“那这不就是典型的报复社会主义,”程维安坐回椅子上靠着,指尖不停地敲在桌面,“没有动机,也没跟人有丑恶,想干就干了……”
程维安说着,瞟向白昭的手臂,他问道:“……我记得你手上这伤就是他弄的吧?”
“是。”白昭应了一声,略有感觉那处伤疤隐隐作痛,他抬手摸上去,无法消去的疤痕不平整地覆在手臂之间。
这是白昭的“功勋章”,同时也是成佑的“战利品”,他仍会记得抓捕成佑的那天对方被自己摁在地上,力量难分胜负,成佑便趁机抓起一把碎玻璃片划在白昭的胳膊上,顿时鲜血直流。
等成佑被押到警车上的时候,他的半边脸上满是鲜血,白昭站在那里,胳膊上的血也一直滴个不停。
“成佑是个危险人物,”白昭说,“他对社会有极大的报复心理……找不到他,就是隐患。”
程维安有些愁闷,他说:“我们也知道他是个隐患,但是我们把他所有的社会关系都排查了一遍,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也都不相信,说我们骗人……就连他父母也找不到他在哪,我现在都感觉……”
穷途末路。
程维安叹了一口气没说出来那句话,他将它憋在心里,实在不好吐露。
尹良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靠在窗边,他看着桌面上的光线逐渐明亮,于是抬眼去看,此时外面的天空中露出了阳光,层云开始退却,向光明让步,他望着已经有些刺眼的天际,淡淡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找方奇了解一下三年前的情况,搞透成佑的事,虽然市里已经封锁,但还是保不准他会钻空子出去再找到方奇。”
“如果方奇死了,就再也没人知道成佑是因为什么而仇恨了。”
天空渐渐被阳光照亮,一些水洼留在了地上,车过时,卷起一片浪花,未封顶的天台坑坑洼洼地流下了许多水洼,云朵躺在里面享受着日光浴。
天台的水洼也收留了太阳。
新的想法新的线索需要新一次的融汇,有关于柳博昌的事情已经不单单是汶甫区的事了,他的事迹传遍了大街小巷,各区的民警都接到了新的指令,他们为柳博昌加大市区查控力度、加派人手、监控24小时开启循环播放……这对于柳博昌来说是莫大的“荣耀”,因为他自认为可以将警方耍的团团转。
几个人坐在小会议室里,借着好天气又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梳理了一次,相当于交换情报了。
白昭还在等着左敬山,可是直到日上三竿也没有见他的身影,他不由地担心起来,最近的市里确实不太平,白昭担心师父在路上会出什么意外。
现在,白昭终于明白沈乐冉在担心些什么了。
在担心未知——任何的未知都会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和不测性。
几个人窝在会议室里写写说说,逐步同步消息的同时也在思考任何犯案动机的可能性以及柳博昌可能会去的地方,安华市就这么大,就算掘地三尺也必须把柳博昌缉拿归案。
就在几人正说着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白昭似乎听到了左敬山的声音,其他几人也停下动作跑到门外看过去,白昭走在前头,拐过走廊一眼看到了大厅,左敬山就站在那里,身旁还跟着一个人搀着,他的衣服背后沾满了污水,一看就是在水坑里摔过一跤。
白昭突然心里一沉,赶紧跑过去扶着师父,有些着急地问:“师父您这是摔哪了?!”
左敬山若无其事地掸掸衣服前面的污渍:“没事儿,路上太滑了,没走稳摔了一跤,没事儿。”
“这哪叫没事儿呢。”白昭说着,从衣服兜里拽出几张纸忙将还滴滴答答的脏水擦干净。
左敬山倒是不推辞,但也没再管他,自顾自地边往里走边岔开话题问那群人:“你们说的怎么样了?”
“我们刚才还在说得先联系到方奇,后续情况还要等他回国了才好定论,”程维安解释说,“柳博昌那边上面加派了人手跟进调查,只要他冒头,咱们就能抓住他的尾巴。”
左敬山轻轻点头,抽走了白昭手里的胳膊,摆摆手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我去坐着歇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