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左敬山走远,没人敢再上去搀扶,左敬山年事已高,几近退休,现在让他摊上柳博昌这样的事不用想也从心里觉得憋闷。
程维安在人群里率先开口,招呼他们回去继续,他指指白昭问道:“方奇不是你同学吗,还能联系上吗?”
“这倒是能。”
“那就赶快联系,”程维安说着,转身将成佑的照片贴在了白板上,“根据成佑这小子往常的作风,如果他发现自己杀的不是汪乐,一定会接着找方奇下手。”
尹良坐在一旁,小心翼翼抛出自己的疑问:“他还能追出国去杀人吗?”
程维安看他一眼,转变矛头:“你问白昭。”
尹良转目看向白昭:“是吗?”
“我不清楚,但成佑有极强报复心理是真的,这个人被我弄进去之后做了几年牢,出来还想弄死我,但试了几次没成功后就没再见到他了,”白昭把右胳膊袖子挽起来,回顾当初“本来以为他是放弃了,结果是去找新目标了。”
尹良闻言不由地心里一凉,成佑的名声在他们一群人里还算数得上,倘若当初真的叫成佑得手,那他这个亲如兄弟的哥们真就再也见不到了。
正当他正想着,白昭已经跟远在大洋彼岸的方奇通上了电话,方奇在电话里和白昭交谈的语气并不像不熟的一面之缘,倒像是一直在期待对方呼叫自己的往日好友。他听到白昭的名字时有些惊讶:“白昭?怎么是你?你好久没打过电话了,长途电话蛮贵的,怎么这么舍得。”
白昭没打算现在就告诉方奇有关他家里的事,于是只同朋友叙旧一般:“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发动态,问问你这三年在国外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记住了一些东西,也忘记了一些东西。”方奇叹言。不过他话锋一转,告诉了白昭一个好消息:“你真这么关心我等我回去咱俩聚一次?拉上尹良咱仨一起。”
白昭转目瞥了一眼尹良,那小子低头正在偷笑。白昭又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明天上午的飞机,晚上落地。”
“你明天就回来?”听到突如其来的消息白昭有些惊诧,“什么时候订的?”
会议室的氛围瞬间紧张起来,白昭将手机放在桌子上放大了声音,听对面说:“老早就定了,大概两周前,我认识的一些留学生也这个时候回去,我就跟他们凑一起了。”
白昭在此时看了尹良一眼,尹良便心领神会地开始去查方奇的航班,他一边听着身旁两人“叙旧”,一边加紧速度。
“方奇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从A城走,晚上八点十二落地安华国际机场。”尹良小声贴在白昭耳边告诉他航班信息。
白昭闻言颔首,继续和方奇续聊:“那我们去接你吧。”
“当然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晚上八点十二分左右到安华,记得来接我。”方奇在那边似乎十分开心,不断地叮嘱白昭他的航班落地时间,“那就这么说定了,话费太贵了,你就先挂了吧。”
“知道了,回见。”白昭说罢又觉得不太安心,紧忙补上一句:“一路小心。”
“嘟——”
方奇似乎是笑了一声,紧接着便挂断了电话。
白昭放下手机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程维安看出他的疑虑:“你是怕成佑已经盯上了方奇是吗?”
“我就是怕成佑是个敢死的,既然他能有本事查得到方奇以前的房产,那方奇的个人信息也就掌握得大差不差,”白昭双手十字相交,有些焦躁地摩挲着虎口,“现在的个人信息说保密其实还是透明的,成佑想杀方奇就是易如反掌。”
“那我们……”
白昭转头看向尹良:“咱俩明天去机场接机,如果没事万事皆喜,但如果成佑真的有动作那必须有反应的余地。”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尹良没来得及,一旁的程维安先是开口,“明天你们就去接机,我注意着成佑的动向,有任何动静就告诉你……不过,我觉得光凭成佑一个人要想干这样的事是不是有些太困难了,而且像他这样的人安分不到哪去,并且我认为柳博昌在肆里小区出现的时机不是一个巧合。”
白昭同尹良闻言面面相觑,互看一眼之后应上他的话:“程队你怀疑成佑会和柳博昌私下勾结?”
程维安摇摇头,语气坚定:“不是我怀疑,是我觉得一定是,汪乐死的时候尸体切口整齐,一定是用上了大型切割机,一般这种大型切割机是工业用器,成佑这样一个瘦小的人如何把汪乐杀害、分尸再抛尸回案发现场和废弃的垃圾站呢。”
程维安此话一出如雷贯耳,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没人敢像程维安这样说话,他是做出了假设的人,也是肯定了假设的人:“不过证据有限,给我点时间,我会找出来的。”
程维安这个人向来如此,他认定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食言过,旁人道他是自信过盛,若长此以往必定有一天将会跌落神坛,但只有程维安自己知道在他说出“肯定”这两个字之前有多少苦泪血为前提,这是他几十年来靠一双手、两条腿和一条命拼出来的经验。
他只是长大了许多,心里的期许没有死。
白昭跟两个人谈好了后续跟进成佑的情况自己便先行离开,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追查柳博昌。
立夏后的天热得让人心烦气躁,白昭还是雷打不动地穿着那身黑短袖和深色外套在办公室里面晃悠,室内空调冷气充足,冷得坐在空调边上的许幸海收拾东西随便找了个没人的空位占领领地,白昭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继续试图从蛛丝马迹中寻找柳博昌的下落。
他一叹气,背一靠,整个人似乎要融进椅子里面去了,出智出力,不累才怪。
就在白昭顺藤摸瓜地调查柳博昌个人履历时,他的电脑上突然收到了张小译发过来的信息:“王磊在新城老家举办过一场婚礼,女方名叫夏芳,也是新城人,目前定居在安华市长信小区,是王西西的收养人和监护人,明面上是以朋友的身份和王磊来往,但两人私底下已经结过了口头婚姻。并且,经查夏芳的银行流水,在去年年底就已经开始有大额汇款进账,这些钱财最终都打进了医院账户,交了王西西的医药费和营养费。”
白昭仔仔细细地看完,抬眼一瞅发现张小译的昵称栏显示正在输入,他放手等了片刻,后话随之而来:“大额汇款的来源,是雷沂的个人账户。”
雷沂,当这个男人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在眼前,白昭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昨晚沈乐冉同他讲起的“八卦”,雷沂总归也是陈时锋的左膀右臂,他与夏芳有联系陈时锋不能不知道,既然如此,王磊也必然知情……
关系似乎越来越复杂了。从王磊开始,人际网不断被拉大扩展,白昭身处其中仍有些许茫然,一开始分明只是一个连环盗窃案,时间不断竞走,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而不知为何,白昭在冥冥之中总感觉柳博昌和雷沂之间有些什么必要的联系,他抬手摸摸心口,但这不是感受,是一种直觉。
白昭的思绪越来越纷乱,急于想要找出其中的联系,却欲速则不达,他站起身从角落的柜子里捞出一本档案袋,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年初那场天桥下无端车祸的检测报告和各个角度的照片,白昭伸手进去随意摸了一张出来,放在眼前,就是那张天桥扶手上的划痕。
划痕是崭新的,照片是崭新的,似乎又将白昭拉回了四个月前的日子。
正当他稍作放松时,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立马放下手里的档案袋转身回去接听:“师父,什么事?”
“上来一趟,来我办公室。”
短短一句话之后左敬山便挂掉了电话,没再给白昭任何说话的机会,白昭盯着亮着的手机不明何因,但他认定师父要他去自有师父的道理。
左敬山坐在办公室里神情平常地放下电话,抬眼看向面前之人,他的表情让人分不出喜怒哀乐,两个人在你我僵持之间默声不言,好像这些举措都只为了等另一个人的到来——果然,当白昭在外叩响门扉,左敬山和面前之人的脸上都才露出些能捉摸清楚的表情。
“进。”左敬山应道。
“师父您叫我……”白昭推门进来,左敬山便闻言看向他,但另一人却稳坐椅中不动声色,“这是?”
白昭看见的是那人的背影,当即只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努力回忆着是否和此人有过擦肩。
这人一身日常着装,只是大热天的仍是带着个兜帽和口罩,肩窄个矮,身形消瘦,和那日白昭在福平路所遇见的黑衣人有些许相似,此时在白昭的注视下,那人缓缓站起身转向白昭,那双兜帽阴影里的双眼望向白昭,却不含有一丝危险的气息。
两人都没出声,直到左敬山开口:“白昭,这是冯尹荣,冯尹胜的亲弟弟,当天在福平路烂尾楼和你撞见的就是他。“
没等白昭说话,冯尹荣倒是先毕恭毕敬地上前要同白昭握手,他双手拉起白昭的右手,言语里皆是抱歉:“原来是白警官,那天匆忙不知道是你,实在是不好意思,害你受伤了……情况严重不。”
“没大事。”白昭摆摆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操作,转头望向师父希望他给答疑解惑,“师父?”
左敬山负手,讲来:“冯尹荣是来告诉咱们有关柳博昌的事情的,他跟着那个四哥,曾见过柳博昌。”
一听到柳博昌的名字,白昭的眼睛里都要冒出光来了,情绪瞬间高涨:“你见过柳博昌?详细说说,什么时候见到的,在哪见到的?”
冯尹荣一见三人皆是友也便不再伪装,摘掉了兜帽和口罩,同白昭娓娓道来:“他们说我哥哥的那个案子是你负责的,我就不多说了,写的是意外车祸,我也接受,但……在他车里查到的毒品,我不相信是我哥哥的,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是被威胁的,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人栽赃陷害我哥,于是我就顺着他之前和别人来往的时间和地点记录一个个去找,后来就找到了那个‘四哥’,很多人叫他‘四儿’,柳博昌也这么叫。”
“我为了混进去,走了我哥的老路,吃了不少苦头,”冯尹荣说着,伸手撩起了自己的上衣,露出腰间以及背上青青紫紫的伤痕和一些仍触目惊心的疤痕,这些都是暗里的教训,外边的人谁也看不见,“他们也让我送货,但都是小货,来拿货的都是一些年轻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来,后来‘四儿’带着我们去开大货,我以为和以前一样,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不一样——那里是柳博昌的地盘,外面看起来就是正常的娱乐场所,但往下面走通过暗门就是一片崭新的世界……”
冯尹荣边说着声音边哽咽颤抖,他的陈述又将他带回了那个曾经充满罪恶、杀戮和血腥的阴暗之地,那里的桃色交易随处可见,冰也要按吨算,还会有被拐来、买来的妇女挣扎着想要逃走但最后却仍是逃不过命运……而柳博昌高坐楼台之上,成为了主宰着这一切罪恶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