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程死在除夕前三天。

他是在连廊坐着晒太阳的时候走的，走的时候很安静，直到护士带他回病房的时候才发现。

因为江云程全权由他的主治医生负责，所以护士连忙通知了医生。

“莫医生，江患者……走了。”

莫晚晴那边愣了许久，最终只是“嗯”了一声。

护士不知道江云程的遗体应该怎么处理，他没有家人，在医院建卡的紧急联系人位置填的手机号是个假的，护士拿不定主意，顶着压力问她：“莫医生，江患者怎么处理啊？”

“我一会有一台手术，先把人送到太平间，晚一点我联系火葬场。”

挂断电话的莫晚晴在办公室沉默了好久。

她知道江云程是一个偶然。

医生这个职业和睡眠似乎天生不对付，但又清楚的知道一直睡不好是错的，于是尝试了很多种方法，直到听到江云程的直播。

他直播不算多，满打满算也就三场，不过直播的时候倒是产出了不少的音乐，很长一段时间莫晚晴都是靠着那些二胡音乐睡觉的。

后来他参加了选秀。

莫晚晴没有追过星，工作原因也做不到像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一样追在节目后给江云程打投，不过她时常冲动，在调休假的时候去看了节目的第一次公演。

和想象中一样，江云程是个温和漂亮的男生。

而现在，这种冲动又涌了上来。

她是医院肿瘤内科的一把手，为了号召医院健康科普的企划，平时会在社媒分享一些关于癌症的科普内容，账号粉丝也有近百万，关注度很高，她之前因为职业操守没有透露江云程相关的信息，但此刻她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了手机。

没有犹豫多久，莫晚晴想，凭什么那些人要把江云程就这么忘了。

她简单编辑了几个字。

是一则讣告。

音乐人江云程于1月31日12时23分在首都医大附属医院因病离世，终年21岁，谨此讣告，望病人家属尽快前往本院处理相关事宜。

发完莫晚晴就把手机扔到了桌子上，穿好外套去准备自己接下来的手术。

而因为她发的这一则消息，却炸开了整个互联网，几乎五分钟左右的时间，这条消息在各大平台都变成了血红的爆搜。

【江云程？我靠是我知道的那个江云程吗？】

【不是吧？别吧？我靠我室友好喜欢他的，怎么这么突然？】

【？？？？？不是，等下，是《在八月》的那个作者吗？】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江迟照也不相信。

他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一场会议上。

这场会是江清传媒的IP采购会，江迟照历来都会坐镇，他眼光毒辣，底下的人也就格外信服，今天也是一样，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已经三个月没有江云程的消息，他在会上多了一些心不在焉。

会议过半，会议室里的人突然有些躁动，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响了起来，不少人都拿起手机看，会议主持人看了一眼江迟照讳莫如深的神色，曲起手指当当当敲了敲桌子，然后清清嗓子说道：“都在干什么？！开会呢！注意力集中！”

底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江清传媒的负责人站了出来，他之前和江迟照去过江云程舞台的现场，对方对江云程的在意不作伪，知道这个消息应当比当下的会议重要，于是小心翼翼抬了抬手。

“抱歉江总，大家不是有心要打断会议的，只是都收到了一条推送……”负责人感觉接下来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推送内容是……江云程……去世了。”

“啪嗒”一声。

江迟照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托在手指上转着的笔先掉了下来，

“你说什么？”

江迟照幽幽的目光盯着负责人看，负责人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不敢再说话，只能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江迟照看着新闻上的消息，脑中倏然空白一片，他下意识不相信负责人的话，但发布消息的账号有不少权重很高的娱乐圈官媒，所有人都指向了一个消息。

江云程死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听不见世界的声音，跌跌撞撞站起来又摔倒，胳膊撞在桌子的棱角上擦出了一片血红，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痛，或者说他现在已经感知不到任何外界的刺激了，等到自己有意识的时候，已经驱车来到了医院门口，期间的超速和违章足够他吊销两个驾驶本，但江迟照顾不得这些，抓着导诊台的护士就问。

“江云程呢？！”

小护士被吓得像是见了鬼，保安冲过来就要抓江迟照，被下了手术匆匆赶来的莫晚晴拦住。

她上下看了江迟照两眼，然后扬了扬下巴。

“江云程家属吗？我是他的主治医生，他的遗物在我这里。”

江迟照气焰瞬间消失，他不敢发作，像一条落水犬一样垂首无声跟在莫晚晴背后。

-

另一边的宋柘野还没收到消息。

离开节目之后宋柘野和荀岁寒要了半个月的长假，他不想在首都看见那群讨厌的人，索性直接回了老家，爸妈白天都出去上班了，宋柘野就自己在家收拾江云程发来的照片，他把那些照片全部都打印了出来，放在一个小相册里，准备整理好之后带回首都的家里，就在他整理完了之后，搁在一旁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是景湛打来的。

虽然知道景湛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打电话，但宋柘野还是没有很想接，他听着电话铃声响了三声之后才不情不愿接起来，可景湛下一秒的话却将宋柘野定在原地。

“小程出事了，哥，你看新闻……”

景湛的声音像是哭着喊出来的，宋柘野心脏突地一跳，他连忙打开了手机，还没有打开APP，无数江云程相关的推送就涌了上来，关键词无非就是那些。

江云程，死亡，没有家属。

年仅20岁的天才音乐人因病陨落，医生怒斥家人不作为。

“假的吧……”宋柘野喃喃。

景湛在电话的另一边哭的声音很大，那股悲伤像是带着传染性，通过信号传送到宋柘野的耳朵里，他几乎没意识的就流了满脸的眼泪。

两个人的通话就在这样诡异的沉默中结束了，宋柘野给爸妈留了消息，买了最近的机票飞回了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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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涧比所有人得知消息的时间都要晚很多。

i7的成团之路不算坎坷，同样的，选手之间的团魂也不算凝聚，柏斯德被百川集团施压，成团之后的很多工作都没有办法开展，所以大部分选手现在都闲置在家。

秦涧行业不例外，更遑论他最近还因为签约的事情最近焦头烂额，新签的小工作室整体配置很差，舞蹈老师也不过是早些年选秀没出道的选手，没什么能指导秦涧的，不过好在他现在的工作跟着限定团都在柏斯德。

他安慰自己，扛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只是比工作消息先来的，是江云程的死讯。

秦涧翻着手机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这个时间足够一些官方媒体闻讯下场确认，所以秦涧看到的消息是《意气少年》官博发布的讣告，配图是黑白色的，江云程三公时候的照片。

那首原创比想象中更受欢迎，秦涧知道江云程的能量绝不止于此，所以在将他害的退赛之后也从没想过江云程的未来会怎么办。

他迟早能够起来的，只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影响他的出道，江云程那么有实力，站在高处不过是时间问题。

秦涧在得到江云程去世的消息之前一直都是这样觉得的。

但那是之前。

看到江云程词条广场上清一色的默哀和悼念，秦涧忽然生出了一种荒诞的感觉。

江云程怎么可能死？

他捏着手机丢下练习生的众人打车往医院去，心跳如鼓一样站在医院大门外，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对江云程的离开始终没有任何实感。

在门口，他碰上了赶来的荀岁遥和施翊。

荀岁遥看起来眼眶红红的，应该是已经哭过一轮了，他们和秦涧没什么好说的，只微微点头致意之后就一起往医院里走去。

宋柘野已经在莫晚晴办公室等着了，几个男生走进去，让本就逼仄的办公室显得更加没有呼吸的空间，莫晚晴认识这些人，她嗤笑一声：“你们嘉漾的选手们，现在倒是凑得挺齐的。”

她以为不会再过来人了，没想到半个小时之后，景湛和方知晦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呵。”莫晚晴不明意义地笑了一声。

“遗体还停在太平间，你们谁带他去火化？”

“我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是江迟照和宋柘野。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点燃，但其实只是宋柘野单方面的紧张，他红着眼眶目眦欲裂：“滚！我带小程回家。”

江迟照浑身被疲惫笼罩，只是一味地重复着：“我去带他火化。”

“江迟照你他妈滚！你现在装这个样子给谁看？”宋柘野狠狠地推搡了他一把，江迟照整个人都被抽干了力气，摇摇晃晃摔倒在地，却又咬牙撑着站了起来。

“我去带他火化。”江迟照好像变成了一个执拗的机器人，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江迟照你就是个畜生！你休想再见小程最后一面，我嫌你恶心。”

江迟照抬起脸来看宋柘野，缓步走到他面前，素来沉着冷静的人身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压迫感，他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生命的目的地一样，仿佛带走江云程是他唯一的信念。

宋柘野恶狠狠瞪着他，但接下来江迟照却做出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江迟照微微后撤了一步，然后垂首，屈膝。

他跪在了宋柘野面前。

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割舍了，像是战败的俘虏一样，毫无尊严但却心甘情愿地跪在宋柘野面前。

江迟照终于哭了出来，哀恸着祈求宋柘野。

“求你，让我去带他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