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程的病来势汹汹。

几乎是他刚回到首都之后就已经没有办法自主行动了，像是一篇文章首尾呼应一样，救护车扯开晨间的寂静，将藏在宋柘野家里的江云程拉走带到了医院。

只不过他这次到的并不是去年的那个科室，而是直接被关进了ICU，医生在江云程意识偶尔清醒的时候和他说明了他的病。

小细胞肺癌。

一种江云程从前从来没有听过的病。

“你现在已经是晚期了，治愈可能非常低微，实在抱歉，如果能早点发现的话，现在也不至于到于事无补的情况。”

医生格外愧疚。

江云程戴着呼吸机，抬起手指勾了勾医生的衣角。

他没有办法说话，于是只摇了摇头，本就很大的眼睛在瘦骨嶙峋的脸上显得更加空洞，幸而他还能表达情绪。

医生似乎是他任务完成度50%左右里的一员，看见他这个样子有些于心不忍，转过头去擦了擦眼泪：“抱歉，我没有办法治好你，小程，你的歌很好听。”

江云程笑着眨了眨眼，表示感谢。

癌细胞在晚期扩散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等到距离任务结束还剩30天左右的时候，江云程看起来似乎就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医生践行着自己的职业准则，没有将江云程已是弥留之际的消息散播出去，于是江迟照满世界找人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江云程在ICU不见天日。

治愈希望几乎渺茫，江云程被允许每天能够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在固定的位置晒晒太阳，主治医生每天会把他推到院子里的空地上，然后跟他讲最近发生的事情。

《意气少年》最终出道位定了下来，秦涧成为嘉漾唯一一个出道的选手，只是成团夜的晚上似乎和宋柘野闹了不愉快，双方不欢而散，节目的热度在成团夜当晚达到顶峰，人们在欢庆的时候，似乎已经忘记曾经有个选手退赛闹出了一点点丑闻，互联网就是这样没有记忆，或许等到一段时间，i7这个组合也会随着节目的落幕而被人渐渐忘记。

选手们离开基地之后江迟照去找了宋柘野，两个人不知道争吵了什么，但最终结果是大打出手，江迟照挨了宋柘野一拳，闹到了警局，听说最后私了了。

【私了的结果是江迟照把你那个祈愿牌子和宋柘野要走了，他有权有势，真要追究，宋柘野可能得挨10到15天的行政拘留。】

系统贴心地补充。

【可惜了，还以为能给野哥留下点什么。】

【到最后也没知道野哥是不是我的亲哥哥。】

江云程笑了笑。

有些遗憾。

系统没吭声。

过了一会才欲盖弥彰道：【那个，宋柘野应该不是你哥哥。】

【？】江云程有些疑惑，从前系统一直都觉得宋柘野和他有些亲缘关系的。

系统踟蹰半晌，最后还是破罐子破摔和江云程坦白。

【其实在前几天主神那边已经找到你在这个世界的家人，但是你现在这个状态太差了，我不确定你在见到他们之后还能不能……】

江云程明白了。

系统怕他扛不住，在没有完成任务之前他不会死，扛不住的结果就是持续不间断的病痛折磨。

系统没有办法给他开痛觉屏蔽，到现在江云程能撑下来这些痛苦，已经算是奇迹。

【可我想去见见他们。】江云程抬眸看向医院大门，那里挂着一对红色的灯笼：【又要过年了，047，我想偷个团圆。】

系统答应了。

【我会安排你们见面，但关于这家人的事情我不会跟你透露太多，小程，我最后再帮你作弊一次，就这一次了哦。】

江云程笑着点头。

【好。】

距离上一个年已经三百多天过去了，但感觉仿佛就在昨天，街道上挂起来的彩灯依旧夺目闪烁，打工人们依旧在倒计时中期盼假期，似乎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但一切又都变得不同。

系统说，秦涧出道之后和嘉漾提了解约，宋柘野和荀岁寒请了长假回了家，荀岁遥和施翊准备着接下来嘉漾的企划，而江迟照还在满世界找江云程。

【像个疯子。】

过了一会系统又问：【你真的不准备和宋柘野说你的现状吗？他很担心你。】

江迟照知道江云程那段时间开着宋柘野的车离开首都之后像疯了一样追在宋柘野的身后，但最后除了拿到一个祈愿牌子之外什么也没得到，宋柘野不堪其扰回了老家，江云程放不下偌大的江家的这个担子，只能把矛头指向嘉漾。

宋柘野和江云程则始终保持线上的联系。

他让系统帮他生成了不少旅行的照片，江云程在能够晒太阳的两个小时里就给宋柘野发消息，因此宋柘野一直都以为他现在早已远走高飞。

【不用了，这样就挺好。】

其实系统一直没有问江云程关于这段时间认识的这群人是什么想法，照它看，像秦涧那种人就应该让他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还有景湛，明明一直对江云程都格外关照，没想到最后只是秦涧的几句挑拨，他就真的能沉默不语。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样没什么不对的。】江云程对此表现得很淡然，【他会得到应有的结局。】

江云程想，会有人替他处理秦涧的。

这是他留给江迟照最后一个释放愧疚的机会，这73天足够他想清楚秦涧在他退赛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江云程不需要出手，江迟照会针对他。

说是这二十年来培养的默契也好，说是江云程心机也罢，但终究，秦涧得不到他想要的。

果不其然，半个月之后，系统又带回来新的消息。

秦涧和嘉漾顺利解约，但没能签到新的公司，本来允诺他的柏斯德临时毁约，秦涧再去谈原本有意向签约的公司，发现给他的都是模棱两可的回答，秦涧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人搞了，托人去问，发现从中作梗的是江迟照。

他心里有鬼，不敢去和江迟照对峙，所幸江洲帮他联系了一个工作室，秦涧只能先去那里。

但得罪了江迟照，未来的路会走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准。

-

江云程得到能够见到自己亲生父母的那天，是冬日里鲜有的一个暖阳日子。

因为体感温度不高，所以阳光照在人身上格外舒服，这已经是江云程剩下最后的三天日子，距离这一年的除夕也只有一周了，江云程正在让系统把它这段时间生成的旅游打卡照打包一份发到微博上的时候，系统突然感知到了江云程的家人。

【在哪里？】

江云程比系统还要激动，顾不上身上的病痛，撑起身子就要往起坐。

【你小心点！】系统吓了一跳，赶忙制止他，【你不要着急，他们会过来的，大概会从院子这边走过去。】

【他们……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呢？】江云程有些紧张，抬起皮包骨头的胳膊抹了抹脸，【我这个样子，会很吓人吗？】

【不会。】系统没有人的五感六觉，但好像突然明白了哽咽的感觉。【我们小程最漂亮了。】

虽然知道系统是在骗自己，但江云程还是很开心。

他现在清醒的时间不算长，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脑海里和系统聊天，他嘱咐系统一会人来的时候，一定要把他叫醒。

系统答应了。

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江云程每隔三五分钟就问系统一句，系统也没有不耐烦，耐心地回答他。

等了大概半个多小时。

【来了。】

江云程倏地挣开了双眼。

他所在的位置是住院部和门诊中间的一个连廊上，在这里晒太阳的病人不多，大部分都在楼下溜达走动，像江云程这样病重还能出来的，是医院里唯一一个。

连廊的玻璃是特制的钢化玻璃，很大，能够清楚地看见外边来来往往的人。

江云程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在外边花园位置站着的一对夫妻。

夫妻俩长相很出挑，气质也很好，丈夫扶着妻子不知道在和院长说些什么，然后就看见妻子抬手抹了抹眼泪，侧过头去，似乎对院长所说的事情不愿再听。

【他们在找你。】系统不能暴露夫妻俩的身份，但一些基础的信息却能告诉江云程，【这家人的孩子从小走失，和江黎一起被拐卖的，他们这些年始终没找到自己的孩子，殊不知你已经被江展盛夫妻收养，找到这里来是因为他们在各大医院都保存了父亲的DNA样本，如果有年龄相仿的孩子到医院就诊，那么医院会进行相应的DNA检测。】

【这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可想而知，但他们始终没有放弃找你。】

江云程闭了闭眼。

【你会和他们相认吗？】

系统觉得自己问了一个白痴的问题，江云程都不会告诉宋柘野他当下的情况。

果然，江云程摇了摇头。

再往下看去的时候那对夫妻已经离开了，电梯运行的声音响起。

这个时候用电梯的人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江云程有一种直觉。

他看向电梯的位置。

大概一分钟左右的时间，电梯门打开，刚刚在楼下的那对夫妻走了出来。

或许亲缘关系真的存在一种心有灵犀的玄学，他们出来之后也第一眼就看到了江云程，几双眼睛对视的时候江云程有些紧张，可还没有等他有过多的反应，那对夫妻就离开了。

走之前那个妻子回头看了一眼江云程，礼貌和他点头示意，江云程没什么反应。

目送两个人离开，江云程才把视线收了回来，因为病痛他整个人已经瘦到脱相，眼眶干涩挤不出眼泪，但在这时候却感觉脸上有些湿漉漉的。

他抬手摸了摸。

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