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黑得格外早,放衙回到家,天已是漆黑一片。每到这种时候,虞奉明总觉得自己很命苦。
他对着床,纵身一跃,扑向床榻。
江晚荧进屋便看见这一幕:虞奉明趴在床上,两只脚伸在外头,等等坐在他背上冲她叫了一声。
“虞大人?”江晚荧坐在床沿上,摸了摸虞奉明的脉搏,而后对等等说,“不要紧,虞大人还活着。”
“死透了。”他闷声说,又碰了碰她的手,“若是我明日就辞官,你怎么想?”
“好啊,往后我来养虞大人。”
虞奉明埋在被褥里低声笑着:“小金库攒了多少了?”
“可多了,够我养你。”江晚荧看着他,想起另外一件事,“虞大人,要是我真入宫了,你是不是就不会辞官?”或者说不敢辞官。江晚荧笃定,日后虞奉明定会钉死在官场上护着她。
虞奉明终于翻了个身,望着她说:“还是想去,是不是?”
江晚荧摸着等等:“想也不想。”
想也不想,那就是想。
“去吧,那儿能挣可多银子了。”虞奉明拉过她抱着,“还记得么?虞大人是胆小鬼。所以呢,你就是不去,我也不敢辞官。银子放那儿不挣,多可惜啊?是不是?”
“我再想想。”
“嗯,你再想想。不着急,还有一个多月才过年,陛下指不定来年开春才来问你。”
虞奉明这回错得离谱。这话刚说完没两天,李天风又和那日一样,一辆马车把江晚荧接进宫。
李天风只说,尚衣局有两个绣娘离宫,人手紧缺,便想在年前将这事定下来,让江晚荧今日便给她答复。
皇帝会管得这样细?江晚荧半分不信,只晓得李天风是想杀她个措手不及,让她头脑一热答应入宫罢了。
江晚荧的确心乱,盯着地板,无数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
“陛下想用你绑着你家夫君。”
“你们都不愿当,那我来当。”
“虞大人举荐你去刑部当差,如何?”
“江晚荧,疯给我看看。”
既然是利用她,那她为何不趁机多要一点?
多要一点…
多要一点。
多要一点!
江晚荧伏身磕头:“陛下,民妇待在锦绣阁不假,可做绣娘是为生计,并非爱好。若有机会,比起绣花针,民妇更想执笔握缰。”
“陛下,我想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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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岁的江晚荧进了礼部当差。虽是个芝麻官,但她丝毫不在意:官诶,她做官了诶!况且李天风答应她了,先历练一番,往后再升去其他地方。
江晚荧整日上衙高兴,放衙更高兴。尤其是看见虞奉明立在马车边等她时,她更是笑得没边,把他推上车便压着吻上。到家门口,各自肿着张嘴下来。
不知是不是虞奉明有暗中打点,几乎没谁来找她不痛快。江晚荧问起时,虞奉明放下官报说:“需得我去打点么?江大人做官是陛下应允的。谁敢找江大人不痛快,那是真不要命了。”
虞奉明的确没插手,显得江晚荧没他活不了一样。他是这样打算的:放手让江晚荧疯,若真遇到她兜不了底的事,再和她一起商量解决。但她聪明又肯学,能够独当一面,就目前来看,实在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看着江晚荧的笑脸,虞奉明会想,他对二人之间错过的七年,应该释怀了。
可是好像没有。
某天虞奉明做梦,梦见那个下雨天。他跑得很快,也没有马车挡路,却还是追不上那道白影。他站在原地,雨点越来越重,砸在眼皮上,连睁开都费力。
最后从梦中醒来。江晚荧在吻他的眼角:“没事的,是梦。”
她不知道虞奉明梦见什么,怎么会哭得这么伤心,只能柔声安慰。
虞奉明抽泣:“你怎么…怎么会跑那么快?江晚荧,我…追不上你。”
这下知道他梦见什么了。
江晚荧握着他的手,说道:“我跑那么快,是因为你在前面,我要追你啊。”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总归是抱着她又睡过去了。
江晚荧想,是不是因为男人到了年纪,就容易多愁善感。
虞成宣否认:“我可没有,一直乐乐呵呵到这个岁数。”
薛行凤说:“做个噩梦罢了。晚荧,你也不用太在意,倒让他开起染坊来了。”
没一句爱听的,把虞奉明气个半死,直接埋在桌上不见人。
二人预备离开,江晚荧道:“爹娘,我送送你们。”话音刚落,衣袖被虞奉明拽住。
虞成宣笑呵呵说:“江大人该忙了,不用送。”
“虞奉明?”江晚荧弯腰看他,“真哭啦?”
江晚荧钻进去,跪在虞奉明双腿之间,解了他的上衣,摸着他的胸膛:“虞大人,你的□□长得好标致啊,正正好是两个耶!”
都什么跟什么?!
虞奉明再也绷不住,江晚荧顺势坐到他腿上,捧着他的脸看着。
“虞奉明,我想要个孩子。”二十二岁的江晚荧说,“我月事过了,没有胡思乱想。我考虑得很清楚,我想跟你要个孩子。”
“好。”二十六岁的虞奉明点头,瞳孔映着她的面容,“我们要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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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俩不是没有吵过。这次吵,是因为江晚荧要出远门。
之前江晚荧趁皇帝心情好,讨了五个女子名额在身边培养,其中四人学成后分配到各地为官。如今半年过去了,她该去视察一番。这一去,就得两三个月。
虞奉明被那年去锦江的遭遇弄得十年怕井绳,于是说:“好,去,我辞了官跟你一起去。”
“不会有事的,两个月就回来了。”
“嗯嗯。”他点头,提笔沾了墨就开写辞呈。
江晚荧拦他:“你辞我也辞!”
一句就戳中虞奉明的命脉,他扔了笔滚进床上,面朝里:“总之不许去,要去我辞官跟你一起去。”
倒是罕见地冷战了。
府里下人从没见过这阵仗,战战兢兢了好几天,围在一起想对策。
若灵:“反正我跟江大人。”
“哎哟你这孩子,这话怎么说得?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冷战归冷战,想做的还是要做。
江晚荧摸到他身上。他憋着,一声不吭,翻过来一看,整张脸通红。
她又坐上去动了动,虞奉明牙都快咬碎,硬是侧过脸不去看她。他一不动,二不出声,爽意没处发泄,只能从眼睛里流出来。
哦,不跟她说话,床也不叫了是吗?
江晚荧也不坐了,从他身上下来,躺在一边自己摸。摸了没两下,手腕被人攥住放在头顶。
虞奉明绷着嘴角压上来。
江晚荧觉得,他心里肯定又是那句“你想得美”。
江晚荧少见他冷脸,冷不丁一看实在心动不已,动情得更加厉害。但她被激起胜负欲,同样死命憋着一声不喘。
一直到结束,两人眼角就没干过。
各自沐浴完,二人背对背睡去,只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总是近距离抱着。
谁尴尬?自然是睡姿不好的人尴尬。
到了动身那天,江晚荧移开腰上的手,起身更衣。
“你非要走是吗?”虞奉明连鞋都没穿,三两步走到门口挡着,“江晚荧,你不许走!”
几天没说话,一说话就凶她,江晚荧也来了脾气:“腿在我身上!你管不了我!”
“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想走,就从我身上跨过去!”
江晚荧看着他,眼睛快喷火。
她猛地冲上去,跳到他身上,虞奉明下意识抱住她,受力后退。
身后木门撞出巨响,门外若灵茗芳对视一眼。
屋内剧情走向逐渐诡异,二人不知为何吻了起来,路上还不小心摔碎一支花瓶。
跌到床上时,江晚荧坐上去。两人俱是一声闷哼。
这一回,他是喘个不停,江晚荧却仍在置气。
虞奉明想起她这几天一声不吭的态度便委屈,眼下看见江晚荧为了不发出声音嘴唇都快咬破,他又气又心疼,扣住她的下巴喊道:“江晚荧!你给我叫出来!”
江晚荧再也忍不住:“虞奉明你王八蛋!”
虞奉明头一垂,栽在她耳边。
怎么会这样,他被骂爽了。
“我错了。”
“我错了。”
二人异口同声。
虞府大门,江晚荧从马车窗子里探出身:“我会给你写信,你不用回,寄到的时候我说不定都到其他地方了。”
虞奉明:“那我在家里写回信,等你回来看。”
“好。”江晚荧亲了他一大口,“我很快就回来。”
虞奉明朝江晚荧身边那女官说:“还望杨大人替本官好生照顾你们江大人,平安回来,本官重重有赏!”
杨牧歌爽朗一笑:“江大人自有下官照料,倒是虞大人,先将面上的口脂擦了吧。”
虞奉明捂着脸,嘴都快笑烂:“本官自有分寸!”
江晚荧常常来信。
她寄回一包糕点,说:请你吃焦州的枣泥糕。
他边吃边回:对焦州的印象,只有枣泥糕是好的。
她说:姥姥的笋干炖鸡还是很好吃。
他回:你若有心,回京时带一锅给我。
她说:不移长好高了,说对干爹没印象。
他回:本官即刻邀他来京叙旧。
她说:十安也爱吃花生。
他回:好在他长得像栩念,不然一家有两个韩九要怎么办?
虞奉明时不时还会收到一小盒干花,信上就三个字:开心吗?
开心,见到花,总会开心。
他细细放进罐子里攒好,猜测下一回干花的颜色。
江晚荧在某天晚上抵京,茗芳迎上来:“夫人可算回来了,老爷想夫人想得都生病了。”
茗芳是笑着的,想必这病并不严重。江晚荧了然,迈进房里,喊道:“虞奉明?”
虞奉明倚在床头坐着,听见声也不看她,呆呆地望着前方。
“生这样重的病?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着了?那正好。”江晚荧接过药碗,从身上摸出一小包药粉倒了进去,又搅匀喂给虞奉明。
哦,是糖。
虞奉明喝下最后一口,突然抓着心口喊道:“你个毒妇!你给我喝了什么?!”说完,痛吟两声倒在床上。
江晚荧一副谋杀亲夫的神清气爽感,理了理衣袖,再探了探虞奉明的脉:“嗯,死透了。若灵,替我备身衣服。”
若灵:“可是白色的?”
“一身白的一身红的。等丧事办完,便穿着嫁衣去找靖州那位唇红齿白的邓大人…”
“你想得美!”虞奉明诈尸,一把将她拽进来。
下人们笑着,识趣退下。
“想死我了,江大人。”虞奉明吻完看她,怎么也看不够,“让我摸摸瘦了没有?嗯…没瘦,真好,是不是整日骑马?”
江晚荧点头:“北疆的草原好辽阔,骑着实在畅快,那儿的羊肉也更好吃。我每天骑马吃肉吃肉骑马,舒服死了!”
虞奉明笑道:“我说呢,身上结实不少,腿紧了好多。”
“你吃什么了?怎么吃坏肚子了?”
“别说了,和王勉他们去酒楼,明明吃的都一样,怎么就我一人闹肚子。后来想起来,他们喝的是酒,我喝的是木瓜浆,估计就是这东西害的。”
自决定要孩子后,虞奉明滴酒不沾。江晚荧吃笑:“不疼了,我给你摸摸。”
这趟回来,江晚荧得了几天假。兴许是累着了,她吃完中饭又开始犯困。
虞奉明回来,趴在床边看她睡。睡姿照旧很好,依然是一动不动,只有快醒时才动两下。
江晚荧醒后,便看见他撑住下巴望着自己。
近三个月没见他穿官服,实在是…
江晚荧咽了口唾沫,从被窝里伸出脚,蹭了蹭他:“虞大人,别看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