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啊,表妹。”
林强猛吸一口烟,假惺惺地在叙旧。
他开着从废弃厂找来的面包车,时不时停在路边和某个男人打电话。
“怎么不系安全带呢?”
林之夏坐在副驾驶,表情木然,林强得意地笑了笑,将吸进去的烟雾全部吐在她脸上。
“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乖?”
林强扔了烟头,一脚油门驶向环线高速,他似乎心情不错,口哨哼了十多分钟也没停。
他这些年过的很不如意,早早地成为通缉犯,不管走到哪都提心吊胆。
这次来滨安本是为了投靠一个大组织,谁知组织的头头对他们的业务不感兴趣,还嘲讽他们是下水道的老鼠。
凭什么他被人指着鼻子骂,林之夏就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难道他的命就天生比她贱吗?
他低声骂了一句,猛踩刹车,掏出烟盒发现只剩最后一根了,他忍住烟瘾,没过多久还是点了火。
“你和那小姑娘关系很好啊?”
林之夏猛地转过头。
“我已经和你走了,你不要再找她们了。”
林强不傻,谁会无缘无故招惹条子呢?
况且他还是政府的通缉犯。
他吐出烟雾,心里莫名烦躁。
他刚才打电话,说这里有红货,电话那头男人讥讽的笑声好像又骂了他一遍。
“你现在有资本和我谈条件吗?”
他恶狠狠地瞪着林之夏。
“我还有账没和你算,那年你逃走,店长以违约金的理由,讹了我一笔大的。”
他伸出四个指头,然后指了指额角的疤。
“四万,他竟然要四万,我没钱给他,他就找人打我。”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接近怒吼。
“你为什么要跑?你跑了挨打的人是我!”
“那我就该在那种地方活一辈子吗!”
林之夏崩溃地大喊,她前半辈子的苦难,全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你他妈的!敢这么和我说话。”林强觉得她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于是威胁道,“你最好给我听话点,否则就别怪我去找她们的麻烦了。”
“不行……你不能伤害她们!”
林之夏突然爆发,伸手去夺方向盘。
“我艹!你要干什么!”
面包车在高速公路上忽左忽右,好几次濒临侧翻。
“前面的车辆!立刻停车!”
林强不用想都知道是警察来了。
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草!你给我安分点!”
他用力捶向林之夏的脑袋,林之夏忍着疼痛,扑上去咬他的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
面包车彻底失控,林强的脚还在油门上,方向盘却是他和林之夏一人一边。
“靠!这破车连面包车都追不上!”
喻子念坐在副驾驶大骂,随后打开话筒,言语间尽是不耐烦:“林强!立刻停车!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否则后果自负!”
“草!给我滚开啊啊啊啊——”
林强的耳朵血流不止,他使劲拽林之夏的头发,林之夏被迫低头,伸手去扣他的眼睛。
她听得出,那是喻子念的声音。
喻子念来救她了。
“疯婆娘!去死啊!”
林强掏出匕首,猛地刺过去,林之夏为了躲避,身体大幅度后仰,方向盘在两人的争夺下终于失控,面包车在地上不停翻滚,半个车头已完全变形。
“林老师!”
喻子念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因为惯性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迅速爬起,狂奔过去。
“念!”
叶文新连忙踩刹车,局里已经封锁了整条道路,她是担心对方有武器才选择开警用武装车的。
面包车侧倒在马路中央,林之夏被座椅压住,整个胸腔承受着巨大的重量,她痛苦地睁开眼,拖着下半身从空隙钻出。
她意识有些模糊,后知后觉才发现脑袋流血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靠近,于是也踉踉跄跄地走过去。
“躲开!”
喻子念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吼,她看见林强爬出汽车残骸,挥舞着匕首朝林之夏刺去。
她推开林之夏,在匕首即将捅进腹部的时候用手握住,锋利的刀刃划破她的手掌,她正蹬拉开距离,林强又刺向她的大腿。
“去死吧!”
林强转动匕首,喻子念被迫半跪,用手肘攻击他的翼点,在他两眼发黑的一瞬间,扣住他的脖子,膝盖狠狠地顶向脾脏位置。
“要死的人是你!”喻子念一声怒吼,踹倒了林强。
林强浑身疼得厉害,不甘心地倒在地上,他瞪着林之夏,眼里充满怨恨。
“小心!”
叶文新大吼着,她看见林强抬起左手,黝黑的枪口在傍晚的残阳下像滚烫的柏油马路一样灼人眼球。
砰——
一声枪响,喻子念倒在了林之夏的前面。
“念!”
叶文新迅速打中林强的右臂,滑步过去将其控制。
子弹打穿了喻子念的腹部,她满头冷汗,林之夏用手捂住她的伤口,嘴边一直在嘀咕什么,她听不清了。
后面赶来的同事将林强押回市局,喻子念则被救护车送往医院。
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林之夏怎么捂也捂不住,她和叶文新一起上了救护车,喻子念的嘴唇没了血色,心率也越来越低,她痛苦掩面,拽着医护人员的袖子乞求他们一定要救活喻子念。
陈婷婷和喻家父母一起赶到医院,她见到二老,笔直地跪下了。
喻母扶起她,泣不成声地问发生什么了。
喻父不停地向医生打探里面的情况,他安慰妻子,实则自己手也抖得厉害。
中途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林之夏几欲瘫软,她眼看着喻母艰难地签下名字,嘴巴张张合合了几个来回,还是选择坐在角落,将哭声嚼碎。
她还有什么脸面去安慰别人呢?
喻家待她如家人,她却把喻子念送上手术台。
她多么希望躺在里面的人是她。
手术室的指示灯整整亮了五个小时,门打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围了上去,她站在人群外面,捂住嘴巴,眼泪顺着脸颊落在手背。
夜晚,喻家父母打算在病房过夜,叶文新说她会守在这里,让二老回去休息,二老与她认识多年,知道她是自家女儿的挚友,于是约定明早来接班,走之前还把执意要留下的陈婷婷一起带回去。
叶文新去前台租了一张陪护床,回来的时候看见林之夏在门外踌躇,时不时隔着门上的观察窗朝里面望。
“林小姐?”
她一直在这?
叶文新走近才发现,林之夏脑袋的伤口已经结成紫黑色的痂,她连忙喊来医生,这才进行了消毒和包扎。
“怎么一直不吭声?万一伤口感染,事情就变严重了。”叶文新把湿巾递给她,让她擦擦额头凝固的血迹。
“叶警官,医生刚刚说什么了?”
手术后的十分钟,有专家来病房检查,强调病人刚脱离生命危险,任何指标如有异常,一定要第一时间按铃通知。
林之夏躲在远处,对病房里的一切全然不知。
她很想进去看看喻子念,可手上遗留的血迹像火焰一样灼烧着她。
是她害了喻子念。
她才是那个开枪的人。
叶文新把专家的原话重复一遍,林之夏一听,脸又白了。
“那她现在怎么样?”
“我们一起进去吧。”
林之夏缓慢走进,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病床旁摆满了嘀嘀作响的机器,喻子念躺在上面,身上插满了管子。
叶文新拍拍林之夏的肩膀,安慰道:“医生说,子弹没有造成致命伤害,大概后天就能醒,放心吧。”
林之夏轻轻点头,想碰一碰喻子念,举起的手又收回,最后还是放在了膝盖。
看见这一幕,叶文新也没继续劝她回去了,她又租来一张床,摆在另一边,今晚就由她和林之夏两人一起守在病房。
半夜,她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以为是喻子念醒了,没想到是一场虔诚的祷告。
她看见林之夏把喻子念的手贴在额头,然后轻轻放回,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在月光的衬托下,她看见一颗水晶,从林之夏的眼角滑落至鼻梁。
第三天,专家如期来查房,疑惑喻子念为什么还没苏醒,机器显示她各项指标均为正常,可仍旧处于昏迷状态。
不一会儿,病房站满了白大褂,他们吐出一大堆专业术语,对着机器收集的数据大作分析,林之夏心里说不上的难受,捂着嘴巴冲出去,撑在洗手台干呕。
回来的时候,她听见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让喻家做好心理准备。
她站不住了,靠着墙壁慢慢下滑,
如果那天她去了车站,离开滨安,事情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
如果她早一点放弃,不再贪恋那份温柔,喻子念是不是就不会倒在枪口之下?
“我今天遇到严小姐了,原来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
林之夏打湿毛巾,擦拭喻子念的手臂。
“她说你一直是个矛盾的人,对外矛盾,对内也矛盾,那晚的事,她向我道歉了,还要我别怪你,说你为此也备受煎熬。”
她按照医生的交代,按时记录了心电监护仪的数据。
“我怎么会怪你呢,事到如今,我怎么会怪你呢。”
她摩挲着喻子念的手掌,再没感受到那股温暖。
“都是我的错,我太自私了,幻想这段幸福的时光能再长久一点。”
像风回荡在山谷一样,悲伤的声音撞在墙壁,又弹向另一边,喻子念胸前的项链,如同一轮在旷野上的残阳。
耀眼,同时也悲壮。
林之夏紧扣喻子念的手,眼泪流进两人的指缝,像溪水渗进了岩石。
“求求你,求求你醒过来吧,我快撑不住了,你说每个人都有存在的意义,可我找不到我的意义,老天从来不眷顾我,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摆脱不了厄运和灾祸。”
她有的东西不多,不能再失去喻子念了。
“醒过来吧,我要活不下去了。”
心电监护仪检测到心率增快,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林之夏疯狂按铃,泪水止不住地流。
她跑出去喊医生,回来就坠入了那潭黑水。
氧气面罩的雾气时隐时现,她弯腰靠过去,听见三个字。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