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留意一下陈澍。”
柳铖安紧随其后落下一子，眸中的笑意淡了些许，语气也认真起来。
“陈澍？左相家的那位吗？”
玉眠动作微微顿了顿，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在唇间碾了一遍。
若是她没记错，那是左相家的小少爷。
“嗯。”
柳铖安略微撩眸点头，见玉眠那陷入沉思的神情，嘴角弯了弯。
“你认为本王要做什么？”
玉眠抬头去看柳铖安，有些犹豫地打探着他的神色。但是看着看着，视线就越来越偏了。
方才那场戏也是给他留了几处彩，眼角、额间、唇畔，只是堪堪绕开了要害落在不近不远的位置。
但是偏偏柳铖安这厮生得好看，不破相就算了，反倒平白给他添了几许痞味。
他弯起一条腿，左手顺势搁在上头，撑着那张俊脸，玉冠束起的墨发就这般随意地垂下，稀疏几缕落于肩前。
此刻他正专心致志地盯着那棋盘，仿佛方才那句只是随口一问，神情自在且惬意。
“但说无妨。”
柳铖安蓦然抬眸，与她的视线对上。玉眠却是眨了眨眼，并未开口。
她抽空瞥了眼棋盘，抬手落下。棋子砸落的声音显得车内格外寂静，柳铖安便也顺势低头，两人一来一往，又是几次交锋。
良久后，沉默得连柳铖安都有些疑惑了，他抬起头想看看这小狐狸究竟在寻思些什么，结果还未待他看清，一道阴影落在身前将他缓缓笼下。
他一时怔然，条件反射向后退去，又抬手要扼制住来者。
可面前的人儿还不待他反应，只是轻飘飘拂过他身前的发丝将其撩至身后，接着又飘飘然坐回了原位，独留他空空一手抬起，顿在空中几秒。
心尖儿像是被羽尾轻轻戳了一下，水面泛了个小小的圈儿，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而此刻，手持羽尾的人却是坦然地坐着。
玉眠盯着那几丝秀发已经心痒了很久。她向来随性，既想上前替他拨弄到身后去，于是也就这么做了。
这会儿行动得逞，她满意地笑了笑。落了一子在棋盘上，也不顾柳铖安是个怎样的神情，回答起他方才的问题。
“按理说左相陈家是六皇子母族，二皇子若是想动陈家，你们定会想方设法保下才是。”
只不过……
玉眠细细回忆着萧祈宇与柳铖安方才对话时的神情，再加之柳铖安方才同她吩咐的任务。很显然陈家也在这局中，并且很有可能身处其中还不知。
若是帮手，互通有无、里应外合不是更好么？何必还要算计来算计去的。
除非……
“六皇子是与陈家有什么过节吗？”
玉眠眼中腾起一抹兴味，这般抽丝剥茧剖析令她享受并沉溺其中，手中又落下一子，她问柳铖安。
“嗯。”
得了柳铖安的回应，玉眠更是来了劲，循着自己的推论又继续问道。
“若只是要对左相出手，二皇子那头就应当已经如了你的心意，如今还要大费周章将陈家小公子引入局，是这其中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嗯。”
一连两声，玉眠有些诧异地抬头，见柳铖安有些心不在焉，不禁撇了撇嘴角。
“王爷有在听我说话么？”
“嗯。”
棋子略有些沉重地被敲入棋盘，柳铖安直起身，抬眸看向面前的女孩。
他神色淡淡，深邃的眸子沉漆漆的，玉眠望着它，像是下一秒能被吸进去一样。
迄今为止，他还从未用这样的神情望向过她，玉眠隐隐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然而她却没有逃。不，应当说她也无处可逃。
世间就是这般不公平。
若是柳铖安真要对她做什么，她便会像那渺小的尘埃一样，弹指之间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并且无人在意、无人知晓，径直踏入那极致的死亡——遗忘。
玉眠还在胡思乱想间，柳铖安却是又扬起了眸子，直截了当地向玉眠砸向了那最后的那块儿拼图。
“二皇子的生父便是左相。”
这话确实让玉眠惊了一瞬，连带着心头的那点思绪都被吹了个干净。
“所以这事左相是知道的。”玉眠的语气肯定，“旁亲不如近亲，他想扶持的是二皇子。”
“是。”柳铖安欣赏地望了玉眠一眼，点点头，“本身子穹还不想对陈家出手的，但这些年来陈家确实有些沉不住性子。与其再拖下去陷入被动，不如先下手为强。”
所以从一开始柳铖安接触二皇子起，这场戏就已经拉开序幕了。
萧鸣言自作聪明的计谋，每一步都被柳铖安和萧祈宇所利用。
而陈家一开始就没有对二皇子设防，于是一场乌龙发展至今，反倒被柳铖安与萧祈宇坐拥了渔翁之利。
他们只是顺着二皇子的意演了一出戏，却硬生生地斩了萧鸣言一只有力的手臂，乃至封住了他未来的储君之路。
如今的萧鸣言只怕还在傻兮兮地笑着给柳铖安和萧祈宇数着钱呢。而那人在家中坐的左相，大概过不了多久，祸就要从天上来了。
玉眠暗暗惊叹着柳铖安的手笔，当初他这心思使在自己身上她自然是不快的。
现在做了一根绳上的蚂蚱，看着旁人遭殃，痛也不痛在自己身上，倒也不是不能称一声“佩服”。
更何况二皇子此人之前还使人来暗杀过她，玉眠对他自然没什么好印象。她还记着仇，于是暗中也忿忿想着，若是这事能顺便绊倒他，就更好不过了。
心底串联着左相与二皇子的事，玉眠又灵机一动联想起另一件事。她侧过脸，略微试探地问柳铖安道。
“所以……王爷当初离京也是为了筹备绊倒陈家的事？”
陈家对于六皇子而言应当并不是一文不值，否则这些年过去，他不会忍到今日才动手。再说按柳铖安那般狡诈的心思，哪会这么轻易就割下陈家这块大肉。
那么陈家最值钱的，又在何处呢？
玉眠突然想起坊间传言柳铖安离京是去了江南，除却传言的江南多美女外，那一带最多的便是商铺了。
柳铖安既不是游手好闲的性子，那他好端端突然下江南必另有所图。
若是从时间上来衡量，大约就是去处理陈家的家底了。
玉眠这般猜测着，柳铖安也是笑将起来。他撑头望向玉眠，那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夸赞。
“聪明。”
“既然能猜出这些。”柳铖安倾身在棋盘中放下最后一颗子，像是笃定她一定会想起一般，笑看向她，“另外一个秘密，你找到答案了么？”
玉眠将视线重新落于棋局之上，手上的黑子在指尖滚了一圈，那思绪飘至很远，眸色也渐渐沉下。
但不多时，她就灿烂地笑了起来，将黑子扔进了瓷罐中，抬眸直直地看向柳铖安。
“王爷还真是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