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尽职尽责的装睡。他也不需要我说话,他只是单纯想跟我发泄些什么。
"你说人都死了还能干什么?嗯?乖乖,死人还能干什么?你还能为了几通电话就不结婚了?抱着个牌位过一辈子?"
对啊!
我在心里欢呼雀跃地应和着。灰谷兰说的太对了!我怎么可能为了几通电话不结婚,我巴不得快点儿解决这件事情,和我丈夫好好过日子。
不知道开了多久,灰谷兰停好车,把西装外套披到我身上,与刚刚一样裹挟着我的身子,叫我低低头。我老老实实把脸藏进他怀里,看不到路,就跟着他的力道走。好像走过了几扇门,又进了电梯。
他说"到了",然后轻轻将我推出去。
嚯,人来齐了。样子都没怎么变,阿饼这胡子留得真显老,龙胆的新发型搞得有够牛郎。
鹤蝶....鹤蝶都这么高了啊。
原来已经这么高了,要是伊佐那还活着,他那瘦瘦小小的身体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然后是,佐野万次郎。
"他要知道你现在跟mikey干,绝对会把你打到爬不起来。"
鹤蝶听了我的话,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海浪退潮后特有的古朴的怀念。
"乖乖姐。"他喊。
我挥挥手。老大不小了,还被人喊乖乖姐,有够丢人的。
"乖乖你要结婚了?真的假的,玩儿够了找个老实人嫁?"阿饼一如既往的粗嗓子,直来直去,半点儿不讨喜。
灰谷龙胆接茬说:"那以后就不能喊乖乖姐大嫂了哎。"
还是一帮死性不改的混蛋。
看到当初武藤身边的小跟班,但没见到武藤。可可在,没看到狮音。还有另外一个生面孔,我不认得。我没问不在的人去了哪儿,我到现在都笃信只要我不问,他们就都还好好活着,或许像我一样在过平凡人该有的日子。
"灰谷兰说你有份惊喜要给我。"mikey无机质的眼睛转向我,"把我们都叫到一起,到底是什么样的惊喜。"
明明该是充满期待的问句,却让他说的死气沉沉的,怪不得伊佐那不喜欢他。
我拿出关机后还不如板砖管用的手机,一如既往的操作步骤。
"老公,我见到很多之前的朋友。鹤蝶呀、龙胆、阿饼、可可,还有武藤之前的朋友,长头发嘴角有疤的那个小孩,还有一个我不认得。哦,还有佐野万次郎。"我深吸了口气,我觉得自己在这一秒变成法院审理席上宣判结果的法官,"现在,我要把手机给佐野万次郎了。"
我把手机递到佐野万次郎跟前,疤脸一边骂着"什么东西",打算挥开我的手。灰谷兰没让他挨到我,他毫不留情地踹到疤脸肚子上,叫他滚蛋。
佐野万次郎的黑眼珠朝向我,又很慢很慢地移到手机上,到底还是把手机接过去。
手机给了他们,我找了个沙发,自来熟地窝在上面。
佐野万次郎的样子让我有些恍惚,他的发型,他刻意染白的头发。
我把大拇指塞进嘴巴,用力回忆伊佐那挥向我的拳头,用力回忆我和伊佐那的每一场怒骂,用力回忆我当初是多么生气,多么恨他,多么巴不得他去死。
大概也没有那么巴不得。
但是现在我不能想这个。我得让自己恨他,我必须让自己恨他。
我不知道灰谷兰什么时候坐到我身边的。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松开拇指。他掏出块手帕在我流血的拇指上打了个结。
灰谷兰轻笑着,叫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你怎么长不大似的。"
"是吗?我其实很久没有这样了,我以为我把坏毛病都戒掉了。"
他搂着我的肩膀,我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我又向他怀里缩了缩,他很温暖。
"他怎么样?对你好不好?"
我闷哼了声。我从没想过要在前男友面前介绍自己的未婚夫,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措辞去介绍。
"你以后该多无聊啊,我的小乖现在竟然过上这么无聊的日子。"灰谷兰像在草原上放羊似的。他之前喜欢用这种声音念故事哄我睡觉,他总觉得他这样讲话是在安抚我。
"我挺喜欢的,无聊点儿挺开心的。"
他有些嗔怪地说:"你都不问我现在过得怎么样。"
"你肯定不会让自己难过。"你只会让别人难过。全世界没有比你更混蛋的东西。
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我的肩膀,中间突然用力,打得我一哆嗦。
"刚刚肯定在骂我。"他说,"不过我现在的确过的不赖。你就这点儿聪明,从来不管多余的事情。小乖小乖,乖得很。"
手机似乎传递到鹤蝶那儿了,鹤蝶哭得像刚出生的孩子,嘴巴含糊不清地絮叨着什么,颠三倒四的。
"小乖,伊佐那打你的时候可没留手。"
"胡扯,他要不留手我早死了。"我笑起来,拽住灰谷兰的领带,"你这样说他,不怕烂嘴巴。"
灰谷兰哼哼笑着,下巴蹭了蹭我的脸,"我可没少因为你挨揍。"
"你自己贱,那怪谁。"
"对啊,我自找的。"
"你说我好好过日子,你非要过来掺和什么?"
"我就见不得你好好过日子。"
"有病。"
"说真的,我们复合吧?"
"得了吧,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少来害我。"我猛然想起我从没让人给伊佐那传达过我要结婚的事,我一把推开灰谷兰,从沙发上爬起来冲鹤蝶喊,"你跟他说我要结婚了,让他滚蛋,少来烦我!"
鹤蝶哭懵了,眨了眨眼,把我刚刚的话原样重复了一遍。
这是打算害死我。
这么多年,鹤蝶为什么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为什么还没学会圆滑语言的艺术?明明和灰谷兰公事,竟然什么都没学到!
灰谷兰笑得太大声了。
鹤蝶朝我走过来,我不自觉后退。
别把手机给我,反正我也听不见,你直接跟他讲再见就好。
干什么要把手机给我,这晦气手机就送给你了,看你跟他挺聊得来的。晚上没事你俩就开瓶酒,对着手机喝呗。
别把手机给我。
"新婚快乐...."伊佐那的声音,"蠢蛋,你该不会以为我会祝你新婚快乐吧?白痴!你竟然敢结婚!你死定了!"
我死死攥着手机,免得它被我丢出去。他这样说,这样的口吻。他一定会揍我,一定会揍我。
我看向灰谷兰,我想让他帮帮我,想让他教教我该怎么说话。
我看向鹤蝶,我该怎么跟伊佐那讲话?我不记得了,我该怎么讲话?
"去你妈的,我跟谁结婚关你屁事。"
对了,我会揍回去。
他从来不会躲我的拳头,他脸上都是被我揍出来的伤。
我真厉害啊,天竺的总长,叱咤风云的人物,我可以连续往他头上砸三个酒瓶。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不能想起来啊!不能想起来啊!
"去你妈的,我要结婚了,你别来烦我。"
"敢结婚你就死定了!我绝对会弄死你,那个男的,他的家人,所有参加婚礼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去你妈的,混蛋东西!死都死了还这么多事,混蛋东西...."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你好好跟我说话行不行?"
"我那天给你打了个电话。"
"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猜猜?"
"我不知道啊!我猜不出来!你那天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你告诉我,我真的猜不出来!"
"小乖,灰谷兰是个混蛋,你别跟他牵扯。"
我知道他是个混蛋,我没跟他牵扯。
我早就没跟他牵扯了,很早很早之前就没跟他牵扯了,见到你之后就没跟他牵扯了。
白痴!
白痴!
我不想知道灰谷兰什么狗屁事情,我想知道你那天到底打算跟我说什么。那通被我挂掉的电话,你还活着的时候给我打的最后一通电话。
你当时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伊佐那,伊佐那,我当时喊你去死,我不是真的想你死的。真的,我真的没有想过叫你去死。"
"我知道。"他轻快地说。他意气风发的脸又出现在我面前,他的笑容,他那志满天下的笑容。
我和他站在天台,我和这里的人,我们都在天台。我看着他,我觉得世界都是他的。
世界怎么可能不是伊佐那的呢?世界合该是他的!太阳、星星、月亮,大海、陆地、长空,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所有伊佐那想要的一切。一切都应该是他的。
我也是他的。
多好啊,当时我也是他的。
我和太阳、星星、月亮,我和大海、陆地、长空,我和这些广袤的神迹站在同等位置。
多好啊,当时我也是他的。
"你那时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嘛,如果你不听话非要结婚,就送你份大礼吧。"
这个混蛋。
我问鹤蝶这支手机他要不要留下。他摇摇头。我把手机从窗户扔出去。
我说我结婚,你们行行好,千万别来。
结婚典礼在教堂举行。丈夫那边的席位坐得都是慈眉善目的好心人,我这边坐了一帮混账。
走下阶梯时,他们和别人一起将花瓣洒到我跟丈夫身上,好像真的祝福我新婚快乐一样。
晚宴将散,我找了个空隙跟他们敬酒,没喊着丈夫。丈夫并不问我缘由,他的拇指蹭了蹭我的手背,叫我少喝一些。
我到他们跟前,说吃饱了就赶紧滚。
灰谷兰说:"你今天不太好看,那个男的更不好看,你眼光竟然差成这样。"
鹤蝶递给我一个盒子,说是赠礼。
我心里悬着伊佐那那个疯子所谓的"大礼",现在礼物终于出现,我原本安定的心再一次提到嗓子眼。
我摸了摸盒子上的绸带,问鹤蝶:"不是炸弹之类的吧?"
"不是。"鹤蝶说,"你打开看看,如果你不会用,我可以教你。"
我把盒子掀开一条缝,然后连忙关上。
"疯了你,给我这个干什么?我会被警察带走哎!"
"不会啦,这个很干净。"鹤蝶双手平摊向下压,做了个"镇定点儿"的手势,"伊佐那说,如果那个混蛋让你不高兴,你就拿这个弄死他。他试过,挺疼的,比酒瓶子管用。"鹤蝶摸摸自己的胸口,跟着说了句,"确实挺疼的。"
疯了,真是疯了。
鹤蝶看着我,他张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到底没说。他端起酒杯喝尽,对我笑了笑讲:"新婚快乐。"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佐野万次郎说。
"你别让他们出现在我面前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我指指灰谷兰,"我就想好好过安稳日子,你帮帮我,让我过安稳日子。"
他说好。
灰谷兰嗤了声。
晚宴结束后我和丈夫站在门口送大家离开。灰谷兰从我身边经过,悄无声息地捏住我的小指,在我有动作之前松开。
我跟丈夫打了个招呼,朝灰谷兰过去。
灰谷兰笑得春风得意,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鹤蝶没忍心告诉你,伊佐那一早就知道他说不出口。"
"那你也别说,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不行,这可是我之前boss的委托,我怎么都要完成啊。"他搓了搓手指,弯腰靠近我,"你不是也想知道那天他给你打电话到底想说什么。"
"你别说了,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不行,我就看不得你过好日子。"
"他说什么来着,哦,他想约你去商店街的拉面馆吃拉面。"
灰谷兰像普通朋友那样拥抱我,他的嘴唇贴着我的耳朵,他像是怕吓醒刚入睡的婴儿那样,极轻极轻地讲:"乖乖,听说活人争不过死人,你说这是真的假的?"